正文 第二十九章

朱懷鏡送李明溪回美院,路上想是回家去還是去玉琴那裡呢?一時拿不定主意。前面就是十字路口了,正前方是去玉琴那裡的路,左拐彎是回家的路。他便在心裡打賭:自己的汽車離路口停車線十米以內,正前方是綠燈,就去玉琴那裡,否則就回家去。結果他的汽車剛開到路口,正前方的紅燈突然綠了。他想,上天安排,還是去玉琴那裡吧。很久沒有同香妹在一起痛痛快快地過了,他心裡到底有些不安。他便想,自己剛才打賭之後,沒有改變車速,他的選擇對兩個女人是公平的。他知道這樣自我安慰好沒道理,卻仍這樣想著。

玉琴沒想到他今天晚上會來,因為今天下班時他掛了電話給她,說明天清早就去接她。玉琴接到他的電話,聽他喂了一聲,以為他馬上會告訴她晚上過來。她胸口的那團突突跳動的東西剛剛蹦起來,卻聽到他說明天清早就去接她,這就等於暗示他今晚不來了。玉琴總想,愛上一個男人怎麼總是不知滿足?她弄不明白天底下的女人是不是都是她這樣子。有一段時間,朱懷鏡幾乎每晚都在她這裡,只是周末回家去。她便想周末有男人陪著多好,女人的周末多麼重要!有一陣子,朱懷鏡平時很忙,顧不過來,可周末總陪著她。她便又想,家裡應該天天有個男人的,男人是女人的空氣,離開男人真會窒息。

玉琴已經上床了,朱懷鏡叫她別起來,自己跑去洗了澡,再進房來休息。兩人抱著溫存會兒,玉琴說:「下午上面頭兒來談了話,老雷去商業總公司任副總經理,讓我任龍興總經理。」

朱懷鏡說:「是嗎?祝賀你。」玉琴說:「祝賀什麼?又不是當什麼大官,只是頭上多些責任而已。」朱懷鏡就像剛才知道的樣子,表情也淡淡的。其實這就是他活動的結果。他從未同玉琴說起過這事,怕她有想法。而玉琴呢?也早猜著朱懷鏡肯定在中間做了工作,只是嘴上不說破。他們倆在這些事情上自覺地心照不宣,免得俗了兩人的愛情。他們總在努力相信,兩人的愛情是聖潔的,不存在任何交易,哪怕是一絲世俗的私心雜念。

朱懷鏡只禮節性地表示了祝賀,就把話題轉了,說:「卜老家裡那個後院很美,尤其是那月光。久居城市,對月光幾乎都陌生了。月光還是小地方的好。我小時候都是在鄉村度過的,鄉村沒別的稀罕東西,卻有絕好的月光。夏夜的月光下,滿是納涼的人們。靠在竹椅上,手搖著大蒲扇,無牽無掛,百事不想。再也找不到這樣的地方了,再也找不回這樣的心境了。」

玉琴關了燈,拉開窗帘,月光慢慢地就流進屋裡來了。她趴在朱懷鏡身上,一手托著下巴,做遐思狀,說:「其實我小時候,龍興這地方還不太繁華,後面不遠處就是田壟了,夏夜遍地蛙鳴。」玉琴動情地描述著自己的童年,背景當然是夏夜的月光下。朱懷鏡感覺玉琴也在有意迴避她提拔的話題,如果挑明她這個總經理是朱懷鏡為她爭來的,她會很傷自尊心的,更重要的是這似乎玷污了他倆的愛情。她不想承認這個事實。

這個晚上,朱懷鏡滿腦子的月光。玉琴睡得似乎很安逸,他不知她想著什麼或不想什麼。

次日清早,兩人破例沒有去打球。洗漱完了,開車出去,找個地方吃了早點,先去接曾俚。曾俚上了車,朱懷鏡問他媽媽好些了不。曾俚說大問題沒有,只是老人家身體本來就不太好,這回這麼一弄,更加虛了。這事說起來影響情緒,朱懷鏡安慰了幾句,就換了話題。一會兒到了李明溪樓下,朱懷鏡下車使勁喊了幾聲,沒有響動。他一個人上樓去,敲了半天門,李明溪才開了門。依舊是小心地把門開著一條縫兒,賊虛虛地望著外面。「老大早了,你還睡著?快下來吧,我不進來了。」朱懷鏡便下樓去等。又是老半天,李明溪才磨磨蹭蹭地下來了。

「只是游泳的話,還要費這麼大的勁?找個游泳館多省事。」曾俚說。

朱懷鏡說:「游泳館太不衛生了。」

「荊水河也不見得乾淨。」曾俚說。

玉琴說:「看看吧,有乾淨的地方就游泳,不然出來散散心也好。一年四季悶在城裡,多難受。」

李明溪說:「隨你們怎麼著,我反正不會游泳。」

朱懷鏡沒想到李明溪真是旱鴨子,就說:「那你啞巴了?我同你商量,一直是說出來游泳。你早說我們可以安排別的活動呀?這活動是專門為你和曾俚安排的。你呀!」俗話說玩笑笑假不笑真,朱懷鏡嘴巴里的「瘋子」二字到喉嚨口了卻咽了回去。他擔心李明溪神經只怕真的有些問題了。

汽車往西溯荊水而上,出了荊都市區,漸露田園風光。找了個僻靜處,下車看了看,見河水依然渾濁,只好上車繼續西行。曾俚說只怕找不到乾淨的地方。朱懷鏡說反正只當散心,走走停停,有合適的地方就下去。中途又下去好幾次,見河水都不幹凈。朱懷鏡便有些懶心了,同玉琴換了位置,讓她來開車。曾俚和李明溪都不是善於開玩笑的人,而同他們正經討論什麼話題又難免過於認真,顯得枯燥。氣氛就有些沉悶了。朱懷鏡突然覺得自己簡直自作多情了,擔心這兩位朋友心情不好,拉他們出來散心。可這兩位朋友卻並不顯得有多大興趣,坐在車上快打瞌睡了。朱懷鏡現在交往的人實在太多,但他真正能輕鬆相處的只有玉琴,李明溪,曾俚,還有卜未之老人。這四個人,李明溪生活在夢幻里,曾俚生活在理想里,卜老生活在古風裡,玉琴呢?朱懷鏡不忍心去想她生活在什麼裡面。朱懷鏡情緒有些灰了,閉上了眼睛。最近他的心情總是陰晴不定。有時候覺得自己混得不錯,有身份,有地位,有情人,還有了汽車,每天的日子都過得很有色彩。有時候又會突然空虛起來,認為自己如同行屍走肉,放浪形骸。

「你們看,這裡有條小溪!」玉琴突然叫道。三個男人都睜開了眼睛,順著玉琴手指的方向往外看。果然見一條小溪從左邊的山洞裡潺潺流出。停了車,四人下車看了看,見溪水清澈,匯入荊水竟是涇渭分明。回望山澗,但見峰高樹密,層林枝拂,清幽迷人。玉琴說:「我們何不幹脆沿著溪水進去玩玩?說不定曲徑通幽呢?」這正合李明溪的性子,連連說好。曾俚沒有主意,就說隨大家的意。因為這是玉琴的提議,朱懷鏡自然樂意進去看看。但這車怎麼辦呢?停在路邊肯定不安全。朱懷鏡下去探了一下,見一條青石板路讓荒草覆蓋著,沿溪伸向山澗深處,剛好可容小車通過。

仍舊由朱懷鏡開車,他的車技早超過玉琴了。車子徐徐前行,玉琴說萬一車子陷在裡面了那才好玩哩!朱懷鏡笑著說你說點好話行不行?看不清路面,只有摸索著前行,齊人高的艾蒿,巴茅紛紛披靡,颳得汽車底板嘩嘩作響。兩邊的山樑越來越高峻,人在車裡望不見峰巔。玉琴搖落車窗,想伸頭出去望望天空,卻怕旁邊的雜草划了頭。朱懷鏡感覺下面的石板路寬敞而平坦,便納悶起來,心想這麼一條好路怎麼就荒蕪了呢?曾俚也有同感了,說這麼好的地方怎麼就沒有人呢?李明溪把頭壓得低低的,想盡量看清外面。這麼慢慢行走了大約個把小時,也不知進來了多遠,見前面樹木掩映處好像有個亭子。大家都看見了,都把目光拉得長長的,卻不說話。朱懷鏡眼尖些,看清了的確是個亭子,才說是個亭子哩!大家都說是個亭子,真的是個亭子。朱懷鏡感覺到了某種激動,卻不敢提高車速,怕萬一碰上個石頭,車子就報廢了。終於開到了亭子前面,大家興奮地下了車。朱懷鏡說了聲小心看著,怕蛇。玉琴便尖叫著跳了起來,一把抓住朱懷鏡。朱懷鏡笑道,沒那麼多蛇,小心點就行了。

這裡是個石亭,雜草已漫過石階,爬進亭子裡面,很有些破敗、蒼涼意味。亭子上面刻有「且坐亭」三字。迎面兩個石柱上刻著一聯:

來者莫忙去者莫忙且坐坐光陰不為人留

功也休急利也休急再行行得失無非天定

「有意思,有意思。」曾俚說道。李明溪將對聯反覆念了好幾遍,又拿手比劃著每一個字,然後點頭不止。朱懷鏡跑過去,發現亭子另一面還有一聯:

慣看千古人逐鹿

閑坐清溪鬼吹蕭

朱懷鏡覺得這聯也有些意思,只是下聯叫人費解。再抬頭一望,見上面刻有「鬼琴」二字。朱懷鏡正琢磨著,聽得曾俚在一旁喊道:「快來快來。」朱懷鏡,李明溪,玉琴不知他發現了什麼好東西,忙循聲去看,原來雜樹深處有一怪石,高約丈許,一面書有「鬼琴石」三字,一面刻有《鬼琴石記》。曾俚念了幾句,感覺有些味道,便取筆抄錄。但風雨剝蝕,文字大多闕如:

「荊水之陰有水匯焉□為清溪朔溪而上□□奇石石有七竅風過□□蕭然鋒然瑟然□□;□□月白風清獨坐溪淆□流水汩汩忽聞石琴鼓也□□杜宇夜寒風高□□如猿泣□□人生悲音□□□□□世英奇之呼日鬼琴築亭於斯□□□太學士郭玖亻□□□即望□□」

曾俚一邊抄錄一邊斷斷續續念著。缺字太多,幾位研究半天,隱約猜測上面文字記載的是奇石的七個孔讓風一吹,能發出聲音,如鬼鼓琴。數了數,果然有七個竅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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