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快九點了,兩瓶酒總算喝完了。皮傑說是不是還喝一瓶?方明遠玩笑說,不敢違背皮市長指示,還是算了吧。大家都說算了,於是就算了。

都說謝謝了,準備走人。皮市長出來同大家握別。一個個站起來,就都有些醉態了。嚴尚明最清醒,先同皮市長握一下手,再舉手朝大家揮一下,就走了。幾位老總拉著皮市長的手就半天不放,嘴裡儘是醉話。朱懷鏡知道自己也多喝了。卻還能看別人的醉相,便交代自己等會兒同皮市長握手千萬乾脆利落。沒想到皮市長送走了他們幾位,卻說:「小朱和小方也急著走?坐坐吧。」朱懷鏡見皮市長不像是在說客套話,覺得應留下來坐一會兒。可他知道自己的酒性,這會兒不發作,過會兒就會來事得。便說:「您和王姨都忙了一天了,早點休息吧。」方明遠也附和著。這時,皮傑靠在沙發上,已開始打鼾了。皮市長伸手同朱懷鏡和方明遠一一握了。朱懷鏡感覺今天皮市長握他的手很用力,幾乎叫他有些痛楚。他深刻領會著皮市長的握手,覺得別有意味。心裡頓時暖融融的。

朱懷鏡和方明遠剛要出門,皮傑卻突然醒來,叫住了他們:「等等我,我們一塊兒走。」皮市長回頭罵道:「你今天還想走?走得成?」又對朱方二位說:「別理他,好走吧。」

出來讓冷風一吹,朱懷鏡覺得頭愈加有些發暈了,可怕方明遠看笑話,他拚命支持著。他猜方明遠只怕也差不多了,也是在硬撐。朱懷鏡說:「皮傑真是海量,今天他只怕喝了一斤半酒。」方明遠說:「對對,我見識過多次了。其實他只是喝到這個樣子就容易睡覺,並不怎麼醉。說不定我倆一走,他就會出門的。他哪肯在家裡過夜?」

兩人得同一段路,就相依著走。朱懷鏡聽得方明遠說話舌頭有些打哆嗦,就知道自己給人可能也是這個感受。他就不想再說什麼。方明遠也不說話了。朱懷鏡感覺似乎不對,就無話找話,說:「今天那位裴大年最有意思,硬要有意把裴字念作貝。他發了那麼大的財了,要賠一點也賠得起啊,幹嗎這麼迷信?」

方明遠哈哈一笑,笑得有些誇張。這份誇張既顯露了醉意,又在掩飾著醉意。笑過之後,他說:「裴大年的笑話,收攏來有八籮筐。他的公司原來叫飛人服裝廠,後來敢時髦,改作飛人制衣公司。公司人事部門在設計職位方案時,設了個總裁。這總裁理所當然就是裴大年了。裴大年一聽說他將被稱作總裁,大為光火。原來他是裁縫出身,最忌諱人家說他是裁縫。總裁不就是公司的總裁縫了嗎?於是就稱他董事長兼總經理。」兩人哈哈大笑。

兩人分了手,各自回家。朱懷鏡想著總裁的笑話,越想越覺得幽默,忍不住想笑。可又不能笑出聲。偶爾碰上個熟人,便就著這笑臉同人家熱情打招呼。

敲了門,香妹開了門。「一聽你這敲門的聲音,就不對勁,就知道你喝醉了。」香妹有些不高興。朱懷鏡面帶微笑。搖搖晃晃進了門。踉蹌幾步,往沙發里一倒,就哈哈大笑起來,香妹只得去擰了熱毛巾,替他敷額頭。朱懷鏡卻只是哈哈大笑,像肚子里藏著一千個笑話,就是不肯告訴別人。

香妹忙個不停,也囔個不休,朱懷鏡大笑一會兒,心頭卻莫名奇妙忽生悲意,嗚嗚哭了起來,眼淚汪汪的。哭的那個傷心勁兒,叫香妹都不知所措了。

香妹說,「人家家裡死人樂,你哭的這麼傷心幹嗎?還一會兒笑,一會兒哭!」

朱懷鏡突然收住了哭聲,像是一下子清醒了,睜開眼睛很吃驚的樣子,問:「啊?誰死了?」

香妹眼睛定定地望了朱懷鏡一會兒,像是見了怪物,她半天才說:「你不是瘋了吧?死了那麼多人!」

朱懷鏡這下像是真的清醒了,木然地望著天花板,一句話也不說。

朱懷鏡在就離開暈暈沉沉睡了一天。醒來後,想起自己昨天晚上的哭真有些莫名其妙,為什麼要哭?眼看著自己越來越春風得意了,還有什麼好哭的呢?可是就在他這麼疑惑的時候,一陣悲涼又襲過心頭,令他鼻子酸酸的。他腦海里萌生小時候獨自走夜路的感覺,背膛發涼發麻,卻又不敢回頭去看,怎麼會有這種感覺?他不知道官場上那些志得意滿的人,成天趾高氣揚,是不是有時也會陷入他這樣的心境?

晚飯後,他說出去走走,他想去玉琴那裡。今天風很好,氣溫很低。心想說不定要下雪了,在家裡躺下一天,神里神經地哭泣過,莫名其妙地哀傷過,人弄得像塊皺皺巴巴的塑料布。這會兒冷風一吹,人倒舒展多了,清醒多了。

他本想徑直去玉琴屋裡的,卻老遠就見酒店大廳里吧台邊站著一個女人,背影好像玉琴,他就往大廳走去,果然是玉琴。他剛踏進大廳,玉琴無意間回過頭來,看見他了,朝他笑笑。這笑容只在她的臉上飛快地閃了一下,立即就消失了。玉琴板起臉望著吧台里的小姐,嘴裡卻對朱懷鏡輕聲說:「你先回家去吧。」朱懷鏡頓時手足無措,搔頭抓耳地回過身,出了大廳,心想今天玉琴怎麼了?笑得那麼勉強?臉色那麼冰涼?朱懷鏡隱隱不快,轉而想起玉琴叫他回家去,心頭也就熨帖些了。他打開玉琴的家門,真的是一種回家的感覺。

一開燈,卻見矮柜上新放了一個花籃。朱懷鏡上前看了看,又嗅一嗅,一股清香沁人心脾。他猜想這一定是玉琴剛買的。他不太懂花,只識得其中的菊花、玫瑰、康乃馨,還有一種好像是鬱金香,別的幾種就不知名了。十幾種顏色各異的鮮花,讓一蓬叫不上名的細碎小百花雲一樣烘托著,格外漂亮。有這花籃,客廳里的氣氛就完全不同了。

一會玉琴開門進來了。朱懷鏡忙迎上去,擁抱著玉琴。兩人便像八輩子沒見面似的,站在門後吻得氣喘。

兩人坐到沙發里,仍是擁在一起。朱懷鏡問今天什麼重要日子。還買了花籃?玉琴偏頭一笑,有意賣關子,要朱懷鏡猜。朱懷鏡猜了好久卻猜不中。玉琴噘起了嘴巴,說:「你怎麼就不知道我的生日呢?」

朱懷鏡立馬圓睜了眼睛,說:「哎呀呀,你怎麼不早同我說呢?你看你看,我什麼表示也沒有,這怎麼得了?你這樣不是陷我於不情不義嗎??」

玉琴見朱懷鏡這急樣兒,很是可愛,便撫摸著他的胸膛,說:「看你急的!好了好了,我又不需要你送我什麼。我是有意不同你說的。我早就想好了,要碰碰自己的運氣。,我想要是我生日那天,你來陪我了,就說明我還有福氣。可從昨天下午起,就一直沒有你的消息。我本想打電話問問你今天在幹什麼的,還是忍住了。直等到晚飯時候還不見你來,我就不暢快,連吃飯都沒胃口,我很不高興,就一個人出去隨便走走。偏巧碰上吧台的服務員在嘻嘻哈哈打私人電話,我就批評了她。我正好心頭有火哩!你來的時候,我正在罵人呢!」

朱懷鏡這就想起了玉琴剛才那張冰冷的臉,就說:「原來梅總在教訓員工,我還以為是我哪裡錯了哩!你板起臉還真能嚇人哩!」

玉琴笑道:「我還沒有那麼惡劣吧?不過我能坐上副老總的位置,多半是憑我這個性。我自己幹事認認真真,誰要是亂來,我絕不留情面。這個性放在女人身上,看不慣的就說是潑,欣賞的就說是有魄力。好笑不好笑?」

朱懷鏡笑著問:「是誰欣賞你?」

玉琴戳一下朱懷鏡額頭,說:「我知道你是往壞里猜我了。我在這裡的地位,用你們官場的話說,是歷史形成的,不存在要去耍誰的巴結。這裡大半以上是女職工,也只有我這樣的女人才治得了她們。所以,誰來當老總,都得讓我出來當副總。不過一把手我也當不上。」

朱懷鏡忙賠不是。他知道今天玉琴過生日,心裡高興,不然他這麼問她,她會很生氣的。朱懷鏡到底還是過意不去,就說:「玉琴,再怎麼著,我倆不能這麼冷冰冰地坐在家裡為你過生日呀!你說,你想要什麼生日禮物?你只說,我馬上就去替你買。當然你說要一輛漂亮的跑車我就只有登天了。」

玉琴鑽進他的懷裡,手在他身上哈痒痒,說:「我的傻男人!有你在這裡,就是我最好的生日禮物了!」

朱懷鏡很感動地抱起玉琴,深情地親吻著。玉琴的手不鬧了,安靜地躺在他的懷裡。她那溫潤的嘴唇抒情地翕動著,散發著醇香的氣息。朱懷鏡閉著眼睛,吻著這心愛的女人,感覺這女人化成霧或雲,在他呼吸吐納之間同他融為一體。

不知過了多久,朱懷鏡睜開了眼睛。玉琴卻早已張大眼睛凝望著他了。她那目光水一樣流瀉著,讓他覺得自己沐浴在清澈的山泉里。他說:「琴,我這禮物當然是你的。但我想我倆還是莫乾巴巴坐在屋裡,今天的日子畢竟不同。我倆出去一下好嗎?找個地方,好好玩玩。你不是沒吃晚飯嗎?去吃一頓也行。」

玉琴問:「去哪裡?一時想不起好地方。」

朱懷鏡把玉琴扶起來,說:「我倆先出去吧,看哪裡合適就去哪裡。」

玉琴說好吧,她站起來去壁櫥取衣服,他說今天外面很冷,你要穿上呢大衣才行。他說著就上前取了玉琴的呢大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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