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說了一會兒閑話,余姨說:「小朱,請你幫個忙,扶我躺下。我剛才請別人幫忙坐起來的,等會兒又要麻煩人家幫我躺下去,不太好。」

朱懷鏡忙起身來扶余姨。他手一觸著余姨的身體,心裡猛然一驚,幾乎要打寒顫。余姨的身體疲沓而冰涼,沒有一絲生氣。她顯然很虛弱,就在躺下去這會兒功夫,額上就滲出了虛汗。朱懷鏡心細,見床頭有面巾紙,就扯了一張替余姨揩了汗。余姨像是被感動了,臉龐紅了一下。她問了朱懷鏡的年齡,就說她要是結婚早,兒子只怕也有朱懷鏡這麼大了。朱懷鏡知道是她傷心的地方,就只是笑笑,避開了這個話題。

余姨說:「小朱,你回去吧,快十二點了吧?」

朱懷鏡點頭說:「好吧,您中飯怎麼吃?」

余姨臉微微一陰,說:「小伍會送來的。」

朱懷鏡起身說:「余姨您就好好休息,不要著急,安心養病。我改天再來看你把。」

朱懷鏡出來了。他終於沒有掏出那五千塊錢來。就在他剛才扶著余姨躺下那一瞬間,他隱隱覺得這個女人在她丈夫心目中也許並不重要。那麼帶上一個花籃來看看也就行了。

朱懷鏡出了醫院大門,路過他剛才買花籃的攤子,無意間聽見有個女人在討價還價,最後用六十元錢買了他一樣的花籃。他便想自己吃了二十塊錢的虧,心裡不快。猛然又想起自己原本要花五千塊錢的,卻只用八十塊錢就交差了。這麼一想,他心頭就釋然了,反而覺得自己賺了似的。

小熊拜託的事,朱懷鏡一直還沒有空去了結。今天好像沒什麼事,他就想晚上請曾俚聚一下,順便也請一下李明溪,再要玉琴要作陪。下午一上班,他就打電話同玉琴商量這事。玉琴說就放在她那裡算了。他覺得老是揩玉琴的油水不太好,再說曾俚和李明溪同他極隨便的,只需找個稍微過得去的店子就行了。於是便說好放在龍興大酒店斜對門的一個小飯店。

不料他剛通知了曾、李二位,方明遠來電話說,向市長他們的骨灰下午四點鐘到,皮市長將去機場迎接,問他有沒有空,一起去一下。

朱懷鏡覺得既然要參加市長他們的追悼會。晚上又馬上同朋友們聚在一起喝酒,就很不妥了。他只好又打電話給玉琴他們三位,說改日再聚,並道了原委。玉琴和李明溪沒說什麼,曾俚卻大為感嘆,說朱懷鏡還懷有古君子之心,這在如今官場是很難得的。

朱懷鏡回完電話,上樓去皮市長辦公室。方明遠無聲地笑笑,招手請他進去坐。見方明遠這樣子,朱懷鏡就知道皮市長這會兒正在裡面辦公,就小心地進來坐下。方明遠輕聲說:「就在這裡坐一下吧,時間差不多了,等會兒我們一起下去。回來馬上就接著開追悼會。還有一個活動要請你,等會兒再同你說。」

朱懷鏡問:「什麼事?這麼神秘?」

方明遠嘴巴努一下裡面,又搖搖頭。朱懷鏡就知道一定是這裡不方便說的事,也就不問了。兩人正輕聲說著話,皮市長開門從裡面出來了。朱懷鏡忙站起來,說:「皮市長好。」

皮市長和顏悅色,道:「小朱呀?坐吧坐吧。等會兒我們去機場接向市長,你也去一下吧。」朱懷鏡忙點頭說好好。皮市長將幾個批示了得文件交給方明遠,交代了幾句,仍回裡面去了。兩人便接著閑扯。

不久柳秘書長進來,見朱懷鏡在這裡,朝他點頭笑笑,就敲了皮市長裡面的門,進去了。一會兒,皮市長同柳秘書一道出來了。皮市長說:「小朱,一起去吧。」

柳秘書也就說:「對對,懷鏡一起去吧。」

下樓一看,就見坪里整齊地停了二十來輛轎車,每輛車旁站著些表情肅穆的人。方明遠上前替皮市長拉開了車門。皮市長不像平時那樣熱情地同志們招手致意,而是低頭緩緩鑽進了轎車。其他的人也就不聲不響地上了車。柳秘書長上了自己的車。方明遠拉一把朱懷鏡,叫他上皮市長的車。方明遠自己坐到前面的位置上,朱懷鏡就只能同皮市長並排坐在後面了。

他心裡覺得這樣不妥,可來不及細想,就從車頭繞過去。但當他走過車頭時,突然很不自然了,似乎自己處在聚光燈下。他猛然一時到自己一緊張就犯了個禮節錯誤。按規矩,他應從車尾繞過去。而不是車頭。他拉開車門,見皮市長端坐在沙發的一頭,也不側過臉來招呼他一聲。他就有些後悔上這車了。

一路上皮市長一言不發,車上也就沒有人說話。朱懷鏡就想這些人也許都在暗暗笑他少見識。

到了機場,機場的負責人早迎候在那裡 了。大家只是握手,不多說話。寒暄完了,就有小姐過來,領著各位進了貴賓室。坐下不久,有人給每人發了一條黑紗。

一會兒班機到了,皮市長一行乘車去了停機坪。早有軍樂隊排著方陣侯在那裡了。先等其他客人下了飛機,軍樂隊才奏起哀樂。就見韋副秘書長捧著骨灰盒緩緩出了機窗,卻不見其他人出來。猛然聽得一片哭聲,朱懷鏡回頭一看,見是向市長夫人和他的兒女在哭。他就猜到這一定是向市長的骨灰了。皮市長同向市長的兒子一道扶著向市長夫人,上前接了骨灰盒。夫人撫摸著骨灰盒泣不成聲。皮市長安慰著送她上了轎車。

這時,其他的人才捧著骨灰盒魚貫而出。十幾個人的家屬便一齊哭號,頓時哭聲震天。最前面的是古秘書長的骨灰,其次是財政廳長的,再後面是工商銀行行長的,最後才是市長的秘書龔永勝的。先是廳級幹部,再是處級幹部。廳級幹部又以資歷為序論先後。

朱懷鏡平生第一次見到一次死這麼多人,很是震撼,一陣悲痛襲來心頭,眼睛便發起澀來。這時,方明遠拉拉他的手,湊過頭來說:「皮市長二公子就要去美國了,皮市長想請身邊幾個人去家裡聚一下。追悼會完了,我倆一起去吧。」

哭聲很大, 他倆說什麼別人也就聽不見。朱懷鏡猜想這就是方明遠原先在辦公室同他神秘地說了半截的什麼活動了,就問:「都年底了,他不幹脆過了春節再走?」

方明遠說:「布朗先生正好要回美國去一趟,皮市長就想請他帶著皮勇一道走算了,也好一路照應一下。」布朗先生是美資企業威茨公司總裁,同皮市長是很好的朋友。朱懷鏡沒有見過這個老外,只是聽方明遠說起過。

骨灰盒都交接完了,大家上車,車隊直奔殯儀館。

殯儀館早安排好了靈堂了。皮市長和柳秘書長參加了向市長的追悼會,市政府其他各位領導和秘書長分別參加其他各位死者的追悼會。朱懷鏡和方明遠當然隨在皮市長身邊。如今會開得多,而且開得長,很讓人煩躁,只有追悼會倒常常是開得簡短的。十一個追悼會同時開,不到四十分鐘也就結束了。因為事先準備得妥當,會上沒有太多的花絮。只是朱懷鏡過後聽人說起在靈堂的布置上有過小小插曲。原來殯儀館的靈堂倒有三十來個,但大廳只有四個,中廳有八個,其餘的是小廳。按長期形成的慣例,市級領導的追悼會才能放在大廳,廳級幹部和處級幹部的追悼會只能放在中廳,一般百姓的追悼會當然放在小廳了。像這回一下子去世這麼多高級別的幹部、在荊都歷史上從沒有過,中廳靈堂就安排不過來。但又不能把誰安排到小廳去,那樣人家家屬會有意見。經過反覆研究,只得決定安排兩位廳級幹部去大廳。這也像如今用幹部的慣例,只能上不能下。可也不能隨便安排誰誰去大廳,還得論資排輩。於是谷秘書長和財政廳長的追悼會就破格安排在大廳了,這很讓他們家屬感到安慰。

大家出了靈堂,就有人收了黑紗。朱懷鏡仍做皮市長的車回機關。他吸取教訓,從容地從車後繞過去上了車。皮市長仍不說話。幾個人在車上一言不發坐了一陣,皮市長突然問道:「小朱,你那姓袁的朋友同你說過一句什麼話?」

朱懷鏡知道一定是方明遠把那話傳給皮市長了,但他不清楚皮市長同司機是不是很隨便,就不重複袁小奇那句話,只是隱晦道:「是啊,那天您從荊園剛走,袁小奇就同我說了那話。他說的很神秘,我覺得奇怪,就馬上打電話同方明遠說了。」

皮市長抬手摸摸油光發亮的頭髮,若有所思地說:「是啊,神秘啊……」語氣很輕,像是自言自語,落音幾乎成了嘆息。也許是剛才的對話過於隱晦,氣氛感染了大家,誰也不便多說什麼。朱懷鏡猛然覺得車內的空氣似乎稀薄了,禁不住深深地呼吸幾下。但他的深呼吸是在不動聲色中完成的,免得別人以為他是緊張了,顯得小家子氣。他很不喜歡汽車空調製造出的溫暖,就像他不喜歡女招待們用職業笑臉擠出的熱情。

方明遠很會來事,見大家不聲不響,就說:「放點音樂吧,輕鬆輕鬆。」

「哦,對對,放點音樂。」皮市長表示同意。

方明遠隨便拿了盒磁帶,放了音樂。偏巧是電視劇《紅樓夢》的那首插曲《枉凝眉》這首歌在朱懷鏡心中已有特殊意義了。他微眯著眼睛,似覺仙音裊裊。而此時此刻他意念中的玉琴卻是格外的曼妙典雅。

車到辦公樓停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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