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香妹今天好像特別生氣,朱懷鏡這麼說,她爭都懶得同她爭了,只埋頭吃飯。朱懷鏡也不再說什麼,匆匆吃完放了碗,蜷到床上午睡去了。剛睡下還有些迷迷糊糊的意思,可睡了一會兒就越來越清醒了。便想起現在要提拔幹部了,大家都來討人情,真是有意思。他知道劉仲夏一向對他不怎麼樣的,現在看到他得到皮市長和柳秘書長的賞識了,他攔也攔不住了,就放肆做順水人情,向他透露人事處考察的事,一再暗示自己為他說了好話。方明遠只是得了信息,他不可能在用人的事上在皮市長面前說話,卻也向他通風報信,討個人情。最有理由找他談話的是柳秘書長,卻偏碰上出了這麼大的事,讓他抽不出身來。但柳秘書長卻在萬忙當中也要匆匆向他暗示一下,好像怕人家搶先做了人情。朱懷鏡這個級別的幹部根本就夠不上皮市長管,但皮市長也要向他含蓄一下。皮市長儘管只說了句「小朱不錯」,僅僅四個字,語氣也輕,可分量就不可小視了。朱懷鏡心裡當然明白,到底是誰在他提拔的事上作用做大,但他必須對這所有向他討人情的人都表示謝意。多讓一個人高興,你就多了一分支持,對你總有好處的。

一會兒有人送來了報紙和信件。朱懷鏡見自己有封信,信封是《荊都民聲報》社,就猜到是曾俚的大作,是一篇新聞調查。他一看這題目,心裡就想事情不怎麼好了。這題目是:「皇桃黃了,誰家賺了」,下面的副標題是:「烏縣五萬農戶兩千萬血汗錢付流水,三年來盼致富終成夢」。朱懷鏡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他還在烏縣工作時,張天奇當縣長,主張發展特色水果,提出引進外省優質皇桃。縣裡制定了皇桃發展規劃,準備建成皇桃基地十萬畝。這個規劃太大了些,但幹了三年,還是建成了五萬畝的皇桃基地。那些按照縣裡統一號召,栽了皇桃的農戶,天天精心侍候著果園,一年到頭做著發財夢。縣裡頭兒說的可好啦,皇桃價格是一般普通桃的五六倍,比柑橘價格還高出一倍。縣裡罐頭廠還準備搞皇桃系列加工,保證收購全部鮮黃桃。可是誰也沒有想到,果園該掛果了,才發現成片的桃園裡桃種五花八門,就是沒有一顆皇桃。原來讓人在桃種上做了手腳。農民被惹怒了,縣政府大門口常有上百的農民在那裡請願。有一段,縣政府的幾個頭兒三天兩頭被上訪的農民纏得出不了門。可事情就這麼拖下來了,一直沒有個了結。

曾俚的文章介紹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最後發起議論來:烏縣有關領導向農民解釋說,縣裡採購桃種的人員被外省人騙了,縣裡正在同外省有關單位打官司。可是事情過去兩年多了,官司沒有任何結果。農民不上訪,就沒有人會再提起這件事。這就不能不讓人納悶了。據記者了解,那位負責桃種採購的人是烏縣有名的水果專家,高級農藝師,並不是個容易上當受騙的人。

農民們賠了投資,賠了心血,賠了那片土地上應有的收成,也賠了他們發財致富的希望。農民們賠了,可絕對有人賺了,而且肯定賺得不小。

朱懷鏡知道,曾俚說的那位水果專家,就是烏縣農業局局長劉玉龍。劉玉龍是張天奇中學同學,兩人關係很好。張天奇一直有意讓劉玉龍出任分管農業的副縣長,他向地委推薦過很多次。但因為皇桃假種案,事情太大了,劉玉龍也就上不去。劉玉龍不上,但也不下,仍坐著農業局長的位置。皇桃一案在縣裡是鬧得沸沸揚揚,但只是悶在裡面鬧,對外卻叫人瞞得天緊。地委也只是幾個領導知道這事,市裡根本沒人聽說過。現在這類事情光是領導知道問題就不大,只要輿論上還過得去就行了。縣裡早就有人議論說,劉玉龍從採購黃桃樹種中一定賺了不少,還說張天奇這麼庇護他,不會只是因為講同學情面。這麼大的事情,讓張天奇一巴掌捂住了,這太說明問題了。

曾俚這文章分明在暗示著什麼。朱懷鏡心想,這文章說不定會給張天奇惹麻煩的。曾俚就是這麼個人,只認公理不講人情。現在一般在外地工作的人,總想讓自己臉面上光彩些,同家鄉父母官搞得近乎些,大家凡事好有個照應。可曾俚好像不懂得這些。朱懷鏡在心裡佩服曾俚的正直,卻又認為他不太識時務,現在你只顧說真話,不怕得罪人,到頭來不但沒有誰說你是好人,反而只會讓你自己的形象滑稽起來。他想有機會還是說說曾俚,別老把自己逼到尷尬的境遇里去。

這時,烏縣駐荊辦主任小熊敲門進來了,他忙招呼小熊坐,小熊並不馬上坐下,掏出煙來請朱懷鏡抽煙。朱懷鏡客氣一下,接了一支。小熊便俯身替他點上。

「小熊有什麼事嗎?」朱懷鏡吸了幾口煙,關切地問道。

小熊從包里掏出一張報紙,說:「這麼個事,向您彙報一下。《荊都民聲報》有位記者,叫曾俚,寫了篇文章,報道了我們縣裡皇桃的事。這事發生好幾年了,還在處理之中,卻叫他捅了出來。您知道的,這對我們縣形象有影響。二十分鐘之前,縣裡打電話來專門說這事。縣領導的意思,要我去他們報社把這事擺平。他們報社我一個人不認識,不好接觸。我想您說不定在那裡有熟人的,就來麻煩您。張書記也是這意思,叫我向您彙報一下。」

朱懷鏡早猜到張天奇對這篇文章一定很敏感的,卻沒有想到他反應這麼快。更沒想到這麼巧,他才看過報紙,小熊就找上門來了。《荊都民聲報》只是市政協機關報,影響不是很大,下面縣裡領導一般不怎麼看。一定是政協有人見到了,報告給了張天奇。朱懷鏡剛才同小熊客氣時,不經意間就另外拿張報紙把桌上那張《荊都民聲報》蓋住了。這會兒他接過小熊遞過的報紙,煞有介事地看了看,說:「那裡朋友我倒有幾位。好吧,我試試吧。」他沒有說曾俚是他的同學。

小熊便奉承道:「我就知道,朱處長你就是門路寬,在荊都什麼地方都有熟人,走得開。」

朱懷鏡謙虛說:「哪裡啊,我只是廣結善緣而已。」

小熊又說:「張書記的意思,很感謝《荊都民聲報》對烏縣工作的關注和支持,同時要說明,烏縣縣委、縣政府對皇桃假種案是很重視的,只是現在經濟糾紛處理起來很麻煩,有個過程,請報社的同志理解。我想,《荊都民聲報》發行範圍不大,外面沒有多少人看得到。發了就算了。張書記沒有明說其他什麼意思,但我理解,他只想請這位記者朋友,一來不要再向別的報刊投稿,二來不要再在這事上做文章了。是不是請朱處長您約一下他們,我請客,大家聚一下,把事情說說?」

朱懷鏡想想,說:「沒有必要。我同人家是很隨便的朋友,專門請他們出來談這事,不太方便。我的意思,你就不用參加了,我就這幾天抽時間約他們出來玩玩,只當是順便說說那事。這樣順當些,小熊看你的意見呢?」

小熊很是感激,忙說:「那當然好。這樣吧,你還是請他們吃頓便飯吧。不好意思,我給你三千塊錢,由你做主怎麼樣?」小熊說著就拉開了手中的皮包。

朱懷鏡忙擺手,不讓小熊拿錢出來。他說:「小熊你這就用不著了。我們朋友間,沒事也要聚聚的,還用得著你破費?反正我好久沒有同那幫朋友聚了,正想湊在一起說說話呢。算了吧,我自己解決吧。」

小熊走過去把門虛掩了,回頭說:「這怎麼行?你們朋友平時聚是另一回事,這次是為縣裡的事找人家,當然不能由你自己買單呀!」

朱懷鏡見小熊硬是要給錢,只好說:「你堅持要這樣,就給兩千吧,用不著三千塊錢。」

小熊仍數了三千塊,遞了過來,說:「還是拿三千吧。我知道那些當記者的,嘴都吃油了,不上龍興大酒店那樣的檔次,事情擺不平的。兩千塊錢怎麼夠?就三千塊也只是馬馬虎虎。」

朱懷鏡便難為情的樣子,接了錢,說:「那隻好這樣了。我請了之後拿發票給你吧。」

小熊忙揮手,說:「朱處長你這樣就見外了。發票你不用管,我只有辦法的。」

事情說好了,兩人再不提起這事,就說閑話。朱懷鏡有意無意間問起烏縣的一些人,便聽了一些人是人非。朱懷鏡便發現,有些人原來並不怎麼樣的,這幾年發達起來了。有些人前些年很行得開的,這幾年卻不聲不響了。最讓朱懷鏡感嘆的是原任公安局長黃達洪,在縣裡很算個人物的,早就說他要當縣委副書記,管政法。可因為嗜賭如命,被他的對手告了。張天奇親自找他談過幾次話,他當面答應得好好的,說一定改正錯誤,再不上牌桌。可下午才談的話,晚上他又去賭博了。他還一邊賭博一邊開玩笑說,張書記才找我談過話,我向他保證,再不上牌桌了。各位兄弟證明,我可沒有上牌桌啊,我這是坐在凳子上哩!這人也太狂妄了,張天奇一怒之下,就撤了他的職。朱懷鏡早就看出這人有股流氓氣,說話蠻橫無理,辦事心狠手辣。縣裡領導的話,他只聽一二把手的,其他的副職他根本不放在眼裡。這黃達洪的職被撤了,果然本性就出來了。他班也不上了,當起了「雞頭」,帶了一夥女的,下深圳做皮肉生意去了。真是有意思,黃達洪原本是專門抓流氓的,到頭來自己卻做流氓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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