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這時,那邊幾個爛仔過來打招呼,請兩位慢用,他們先走了。宋達清照樣不怎麼搭理。爛仔們卻仍是嬉笑著,點頭哈腰地出門了。

朱懷鏡也就看看手錶,見時間差不多了,就問喝好了嗎?是不是走?他用的是做東人的口氣,可宋達清好像沒聽出來,沒說他去買單。朱懷鏡只得說,你先坐坐吧,我去買了單。宋達清就說朱處長硬是這麼客氣,就只好依你了。這下朱懷鏡有些緊張了。不是他不想買單,只是怕口袋裡的錢不夠。他事先沒想到會來吃海鮮。沒有辦法,他也只得硬著頭皮去了吧台。問小姐多少錢。不料小姐卻說,有人為你們買了單了。朱懷鏡嘴巴張得天大,回頭望望宋達清。宋達清就招手讓他過去。他便同小姐說聲謝了,回到座位邊。宋達清就很氣憤的樣子,說:「這些無賴,讓你連頓飯都吃不安寧。」

朱懷鏡就明白是那伙爛仔替他們買了單,口上卻不說。他不想同宋達清說破這事,說破了不太好。有些事情,分明大家都知道的,就是不便說破。這是他長期側身官場而悟出的道理。

宋達清開車送朱懷鏡到賓館,兩人握手而別。今天兩人都沒有掏錢,都不好說謝謝你,就相視而笑,說晚上九點在八號樓準時見。朱懷鏡上樓時,猛然想起剛才宋達清一定早知道爛仔已買了單,就聽憑他去做東家,也好給他買個人情。便想這宋達清也真是狡猾狡猾的!

晚上八點五十,朱懷鏡趕到八號樓,聽見宋達清叫他朱處長。他回頭一看,就見宋達清和袁小奇已在大廳一角的沙發上坐著了。旁邊還有個女的,他瞥了一眼,見是陳雁,他就故意裝作沒看見。他們三位站了起來;朱懷鏡就同他們一一握手。同陳雁握手時,他有意略作遲疑,把陳雁伸出的手僵在半路上,問宋達清:「這位……」宋達清忙介紹說:「電視台的名記者陳雁,我們見過的啊。」朱懷鏡這才同她不緊不松地握了下,口上哦了聲。陳雁就笑著說他貴人多忘事。朱懷鏡招呼大家先坐,就掏出手機同方明遠聯繫。方明遠說他們這會兒還在應酬,快完了,馬上就到。朱懷鏡就同袁小奇說話,問了些近況。袁小奇顯得謙卑,一五一十說給朱懷鏡聽。朱懷鏡那樣子卻不知是不是專心在聽,只是口上間或唔那麼一聲。這時,宋達清將朱懷鏡拍了一下,拉他到一邊說話。兩人就走到另一個角落。宋達清很難為情的樣子,說:「沒想到陳雁會跟了來。」他說著就望著朱懷鏡的表情。朱懷鏡說:「來了就算了吧,女士嘛,不便太認真了。」他的表情卻很嚴肅。

兩人正說著,就見四輛轎車在外面停了下來。朱懷鏡看清了前面那輛正是皮市長的車,就忙站到門口的一側迎著,禁不住屏住了呼吸。方明遠先從前面出來,開了後面車門,皮市長才慢慢地鑽了出來。後面每輛車都鑽出一個男人,挨次隨在皮市長後面,自然形成了隊形。方明遠走在最後面。司機們有的在車裡沒出來,有的進大廳里休息。皮市長昂著頭,目不斜視,卻仍看見了朱懷鏡,伸手同他淡淡握了下,繼續朝前走。朱懷鏡就原地站著,望著後邊的方明遠笑。其他的人見皮市長同朱懷鏡握了手,也就同他頷首而笑。朱懷鏡不認得他們,也只同他們笑笑。方明遠過來說聲上去吧,就拉著朱懷鏡同他一道走。朱懷鏡回頭見宋達清他們三位早已站了起來,他就往身後壓壓手,示意他們在這裡等候。

朱懷鏡跟著皮市長一行上了二樓的一個大套房。他同方明遠最後進門,見那三個陌生男人坐在沙發里,卻不見皮市長。大家只是點頭乾笑,不知說什麼話。氣氛很安靜,聽得衛生間里流水嘩嘩的。朱懷鏡便猜到皮市長已進了衛生間。大家僵坐了一會兒,方明遠突然指著朱懷鏡說:「哦,對了,這位你們還不認識吧?我們辦公廳綜合處朱處長,皮市長很賞識的。」又向朱懷鏡介紹他們三位:「這位是華風集團董事長、總經理吳運宏先生;這位是荊達證券公司總經理苟名高先生;這位是康成集團總經理舒傑先生。」朱懷鏡便一一同他們握了手,彼此道了久仰。

一會兒皮市長出來了,大家忙起身禮讓。皮市長擺擺手,叫大家坐。等皮市長坐下來,方明遠就問是不是放鬆放鬆?皮市長就說放鬆放鬆吧。於是方明遠三兩下就擺好了麻將,動作十分麻利。皮市長笑著問朱懷鏡是不是玩玩?朱懷鏡客氣地說你們玩吧。吳運宏望望朱方二位,說那我們就先玩?苟名高問,什麼標準?吳運宏說,老規矩,五擔水吧。舒傑應道,就五擔水吧。皮市長卻不做聲,只是慢悠悠地吸煙。朱懷鏡聽著卻嚇了一跳。荊都人在有些場合說起錢來很含蓄,不叫錢而叫水。錢的數量單位也被人們隱晦起來,百千萬成了擔桿方。十塊的票子人們根本不屑提起,只叫它一張兵。五擔水就是五百塊。朱懷鏡想自己一個月的工資,才夠在這裡放一炮,不禁有些自慚形穢起來。方明遠站在皮市長身後看牌,臉上總帶著微笑。朱懷鏡便也跑到皮市長身後去,同方明遠並排站著。皮市長的牌運很好,才抓了三輪牌,就開始釣將了,差的是個五條。方明遠說,爭取自摸吧。皮市長就說,觀棋不語真君子,看牌也是這個規矩啊。再抓了幾輪,吳運宏就放了一炮,打了一個五條來。皮市長手輕輕一擺,說我就不客氣了。於是和了牌。

大家就望著吳運宏,笑他是炮兵團長。吳運宏也笑笑,掏出五百塊錢放在皮市長手邊。皮市長只當沒看見,笑道:「還是要手氣啊,我一進來就去衛生間凈了手。」

四人玩笑中洗了牌,又擺開一局。這回皮市長的手氣卻並不好,樣樣牌都有,光是風就抓了三塊。皮市長苦笑道:「這下好,牛皮吹早了。」

舒傑說:「皮市長別謙虛,您的牌技我還領教少了?您總能力挽狂瀾,化險為夷。」

皮市長深深地吸了一大口煙,再緩緩吐出,說:「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還是看結果吧。」

方明遠任你們怎麼玩笑,他只是微笑著,望著皮市長的牌不回眼,一門子心思在琢磨,那樣子好像比皮市長自己還費心。

真是像魔術似的,皮市長面前看著一副爛牌,經他一番撥亂反正,居然自摸幺雞,和了。於是便一片嘖嘖聲,都說皮市長的牌技不得了。這一盤舒傑是莊家,付了一桿,吳苟二位各付五擔。

皮市長抬手摸摸油光水亮的頭髮,說:「得力於治理整頓啊!只要措施得力,再爛的攤子都能從根本上扭轉。辦法總比困難多嘛!」

朱懷鏡看看手錶,已是九點半了。他裝作去廁所小解,給宋達清掛了電話,說皮市長還在開會,叫他們等一下。宋達清說沒關係的,他們就在下面等吧。

他本來沒有便意,但還是萬難屙了幾滴,然後把水沖得嘩嘩響。他想荊都人把錢叫做水真是耐人尋味,因為錢同水的共通之處還真不少。你活在世上卻不得水,也缺不得錢;如今鈔票貶值得厲害,大家都說錢成了水;錢多的人花起錢來就像流水,錢少的人把錢捏在手裡也能捏出水來;有手段的賺起錢來,錢就像水一樣往他口袋裡流;沒門路的想掙口吃飯的錢,就像走在沙漠里的人很難喝上一口水;你的錢太少了同水太少了一回事,不是渴死就是餓死;你的錢太多了,錢也可能像洪水一樣給你帶來滅頂之災。

朱懷鏡從廁所出來,見這一局剛完,又是皮市長贏了,水便嘩嘩流進他的口袋。朱懷鏡猛然想到皮市長玩麻將並不避他,心裡就有些感動。前幾天他在劉仲夏面前故弄玄虛,說皮市長有私事讓他辦,已讓劉仲夏對他刮目相看了。如果劉仲夏知道他已進入了皮市長私人生活的圈子,不知他又將如何?但他想這個是絕對不能讓外人知道的,當然也不能向劉仲夏泄露。這是領導的生活機密。務必守口如瓶。不會有誰這麼傻,面對領導的信任而去出賣領導。領導也是人,不是神仙,就不可以有些個人愛好?

這時皮市長見苟名高搖頭晃腦,就邊打牌說:「小苟呀,你不要老是換牌,牌老是換,怎麼贏得了?穩定壓倒一切嘛。宏觀形勢固然要時刻把握,但你自己的任務還是搞活微觀。手上的牌,是你最基本的幹部隊伍,首先要發揮他們的積極性嘛。這又像我們治理國有工業,首先要著眼於搞活存量,依靠有活力的存量去帶動增量。」皮市長就這麼談笑風生,他的那些溜熟的官話放在這麻將桌上一說,別有一番幽默。大家還沉浸在皮市長的幽默里,皮市長卻雙手輕輕一推,攤了牌。他又和了。

吳運宏就連叫上當,說:「皮市長您同我們開玩笑,原來是在玩戰術啊!我們只顧聽您說得有滋有味,就分了心,又讓您和了。」

皮市長卻正經道:「你還別說哩,打麻將可以考驗一個人的綜合素質。日本有位企業家,他物色中層骨幹,不用別的辦法,就同他們打麻將。打幾輪麻將下來,這些人的判斷能力、應變能力、決策能力以及智商、性格等等,他就了解得差不多了。這位企業家靠這個辦法選拔的幹部真還不錯!」

舒傑聽了,玩笑道:「啊呀,皮市長今天該不是在考察幹部吧?這樣的話,我真該認真對待了。」

皮市長隨和地笑笑。苟名高見皮市長笑了,就接著舒傑的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