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朱懷鏡想曾俚也許是剛才受了刺激才如此偏激吧,他還得急著趕去賓館,只好同曾俚分別,說下次約在一起好好敘敘。他見曾俚好像不想走大門,就同他從側門出去。朱懷鏡問他今天怎麼這麼早就在這裡了。曾俚說他從外面採訪回來,剛下火車,正好路過。

兩人在外面分手時,再次說過幾天聚一下。來了一輛的士,朱懷鏡硬要讓曾俚先走。曾俚也不客氣,揚揚手先上車走了。朱懷鏡等了一會兒,再攔了輛的士。

回到賓館,大家已在集體討論政府工作報告了。朱懷鏡聽著這乾巴巴的文字,覺得很沒有意思。他心裡不太平靜,腦海里總是曾俚那張臉,真誠而固執,滄桑而落魄。可是當時,眼看著這樣一位老同學陷入困境,自己竟想一走了之!他想,儘管這個地球上有五十幾億人,卻不會有任何一個人知道他心裡冒出過這種自私的念頭。可他自己知道,這也夠折磨人的了。類似的心靈隱秘多起來,他就不再是他,而只是一張舊的皮囊了。

朱懷鏡靠在沙發上,突然注意起這些同事來。同事們在一起,面子上自然是很友好的。大家都受過高等教育。滿腹學問,儘管時不時開些粗俗的玩笑,基本上還是溫文爾雅的。他記得有位同事發過奇想,發明一種技術,可以洞穿人的心靈。他想如果有一天,真的出現了這麼一種技術,人世間將會是無邊的黑暗了,世界的末日真的就到來了。

想到這些,朱懷鏡很是感慨。可感慨了一會兒,也就心頭釋然了。他想人心大抵如此,不必為些雞毛蒜皮的事心存塊壘。

吃過中飯,他想回家去取錢。心裡又惦著玉琴,就在大廳里掛了電話去。玉琴問他昨晚哪裡去了,電話也不打一個。他說沒辦法,昨晚來了幾位領導看望他們。完了之後,領導有興趣留下來玩撲克,他就只好奉陪了。大家都在場,不好打電話。

朱懷鏡回到家裡,香妹和兒子已吃了中飯,坐在那裡翻連環畫。朱懷鏡是一年四季都要午睡的,同她娘兒倆說了幾句話,就去了卧室。香妹不說起錢的事,他就不好問。他想香妹也知道他是回來取錢的,但一進門就問錢也不太好。他剛脫了衣,香妹進來了,坐在床沿上,說:「錢取來了,在那櫃里。」香妹說完就出去了,臉上不太好過。朱懷鏡明白,香妹到底還是捨不得這兩萬塊錢。

朱懷鏡躺下,卻眼睜睜地睡不著,就起來取了那兩萬塊錢來。全是百元票子,拿在手上拋了拋,並不怎麼沉。他把錢放進床頭的皮夾克口袋裡,也並不顯得鼓鼓囊囊。

朱懷鏡仔細想過,還是選個皮市長不在家的日子上他家去,把錢送到他夫人王姨手上妥當些。他想不出理由,只是總覺得把錢當面送到皮市長那裡不太好。可這幾天皮市長一直在家開會,沒有出去。朱懷鏡左胸邊的口袋裡就成天裝著那兩萬塊錢,這錢並不沉,卻壓得他的心臟一天也不得安寧。

這天終於等到皮市長下基層了,晚上朱懷鏡上皮市長家裡去了。只有王姨和小馬在家。王姨很客氣,忙叫小馬倒茶。小馬也不似剛來時那麼拘束了,為他倒了茶,還知道坐下來同他說話。三個人坐了一會兒,朱懷鏡對小馬說:「小馬請你進去一下行嗎?我同王姨有個話要說。」

王姨也說:「小馬你去吧,你去看看衣服洗得怎麼樣了。」

小馬一走,王姨便微笑著,很關切地問道:「小朱有什麼大事?老皮不在家,你有事同我講一樣的。」

朱懷鏡難免有些緊張,便鎮定著笑笑,喝了口茶,似乎想用茶將胸口沖得舒緩些。茶水果然見效,他平靜些了,就說:「皮市長對我一向很關心,我非常感謝。小皮要去美國留學,這是大好事,值得慶賀啊!我想表示一下祝賀的意思,王姨你就千萬別客氣。」

朱懷鏡說著就伸手掏了錢出來,往王姨手上放。王姨忙擺手,不肯接,只說:「小朱你這麼客氣就不好了。算了算了,我們表示感謝了。」

朱懷鏡就說:「王姨,我只是想表示一下祝賀,你講客氣,我就不好出門了。」

王姨這才接了,說:「小朱,你硬是這麼蠻,我暫時收了。老皮回來要是罵人,就不怪我了。」

朱懷鏡就笑道:「王姨,皮市長面前就請你多說幾句話,他對我們要求很嚴的。反正這是我的心意,不會拿回去的。」

王姨說聲小朱先坐坐,就拿著錢進去了。一會兒再出來,同他說話。王姨很體貼人,問朱懷鏡今年多大歲數了,愛人在哪裡上班,小孩多大了,男孩還是女孩。朱懷鏡一一答了。王姨便說:「不錯,小朱不錯。老皮對年輕人是很關心的,你好好乾吧。」

朱懷鏡便點頭不已。王姨畢竟是多年的領導幹部了,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讓人覺得熨帖。坐了一會兒,朱懷鏡覺得應該走了,就起身告辭。王姨留他再坐坐,他說也不早了,下次再來看您吧。王姨便叫他等一下,就進裡屋去了。好一會兒,王姨提著個大塑料袋出來了,說:「小朱,你這麼客氣,我是很不好意思。這是一套新西裝,也不怎麼高檔,金利來的,你莫嫌意,拿去穿吧。」

朱懷鏡忙雙手往外推,說:「不行,不行,我受不了這麼重的禮啊!」

王姨就佯裝生氣,板起臉說:「你這孩子,講什麼客氣?拿著吧。」

聽王姨說道你這孩子,朱懷鏡心裡砰然一動,覺得特別溫暖。他不好再說什麼,就千恩萬謝地接了西裝。

王姨就高興起來,說:「你就在這裡試,看是不是合身,不合身的話,我明天叫人去換換。」

朱懷鏡就脫下皮夾克,王姨替他取出西裝。這是一套鐵灰色西裝,朱懷鏡穿上正好不肥不瘦。王姨圍著他扯扯衣角,提提領子,就像他自己的母親。

「很好,很好,很標緻嘛!」王姨很是滿意。

朱懷鏡脫下西裝,王姨替他小心地折好,放進塑料袋裡,說:「小朱今後要隨便些,有空來玩就是。」

朱懷鏡出來,先回到家裡。香妹問他提著什麼好東西,這麼喜滋滋的。他就把塑料袋提得高高的,讓香妹看看塑料袋上的金利來字樣。

香妹知道他沒錢買這麼貴的西裝,只問:「哪來的?」

朱懷鏡笑道:「皮市長送的。」

香妹就問:「你今天去了他家?」

「去了。」朱懷鏡說。

香妹卻重重嘆了一聲,說:「兩萬塊錢,換了這麼套西裝,你還這麼興高采烈。」

朱懷鏡有些掃興,說:「你別老記著那兩萬塊錢好不好?道理我都同你說了。再說人家皮市長夫婦還算講理的,知道禮尚往來。按說,他們這個層次的領導,誰同你禮尚往來?」

見他有些生氣了,香妹就不說這事了。兩人聊了些別的,朱懷鏡起身,說要去賓館。香妹也不說什麼,只說你去吧。朱懷鏡就提著西裝站了起來。香妹就笑了,說他買新衣服從來不過夜的,就像小孩子。他說衣服到了手上就穿嘛,還要放著幹嗎?

他出門直接去了玉琴那裡。玉琴見他提了件高級西裝,忙接過來,拿出來看了看。朱懷鏡挨著她坐下,這才發現塑料袋裡還有一條領帶,也是金利來的。玉琴不問這西裝是哪來的,也不問是多少錢買的,只說很好。

朱懷鏡忍不住自己說:「我剛到皮市長家裡有事,他夫人就拿了這套西裝送我。不然我哪捨得買這麼貴的衣服?」

玉琴說:「這太貴重了,她怎麼捨得送?」

朱懷鏡笑道:「你也傻了。他們哪會花錢去買這衣服?肯定也是人家送的。估計他們家沒人穿得,就送我做了人情。但不管怎麼說,也要人家肯送你做這人情啊!皮市長夫婦還是很講感情,很有人情味的。」

玉琴說今天他們賓館分了些柑橘,美國進口的,味道真的不錯。她說著就起身去給她拿柑橘。玉琴穿著件粉紅色睡衣,頭髮扭成一個鬆鬆的結垂著。見玉琴這模樣,朱懷鏡心裡有什麼轆轆地一滾,就激動了起來。也許是喝了秦宮春的緣故,這一段他特別容易來事。玉琴拿了柑橘來,還沒坐下,就叫他一把抱住,說:「先讓我吃吃你吧,什麼進口水果,都沒有我玉琴的味道好。」

第二天,朱懷鏡穿著這套新西裝去了賓館。同事們見了,圍著他看熱鬧,都說這西裝不錯。朱懷鏡只是謙虛,哪裡哪裡,一般水平。劉仲夏過後去他房間商量事情,又說起他的西裝。朱懷鏡就輕聲道:「是皮市長送的,我哪捨得買這麼貴的衣服?半年的工資,還要不吃不喝,才夠買這套衣服啊!」

劉仲夏就不太自然地笑了起來,說不出什麼,口上只哦哦著。

朱懷鏡又低聲玩笑道:「這也肯定是人家孝敬他老人家的。他送給我,可謂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啊!」

劉仲夏也就笑笑,又哦了幾聲,突然感到便急,捂著肚子說想上廁所了。朱懷鏡心裡就暗自發笑。心想這劉仲夏一定是見皮市長這麼賞識他,便妒火攻心,分泌失調了。

劉仲夏走了不久,烏縣駐荊辦主任小熊來電話,說手機的事已弄好了,他馬上送來。朱懷鏡沒辦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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