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朱懷鏡心裡頓時像是讓什麼堵住了,呼吸都不太順暢了。他本想也叫她梅總算了,可出口的仍是玉琴:「玉琴,你好嗎?」

「我很好,謝謝。朱處長沒事嗎?有空就過來坐坐嘛。」玉琴說道。

這純粹是客套,沒意思。朱懷鏡只好說:「沒事,打電話問個好。再見啊。」

放下電話,朱懷鏡心裡恨恨的,似乎自己被人耍了。細想又覺得不是這麼回事,他同玉琴也說不上發生了什麼。這世上,一次性消費的感情太多,自己也該換個腦子了。

這天,朱懷鏡接到老家烏縣縣長張天奇的電話,說他來荊都了,想見見皮副市長,回彙報一下高陽縣水電站的項目,問他可不可以幫忙聯繫一下。朱懷鏡說可以,但要看皮副市長有沒有空。他便記下張天奇的手機號碼,等會兒再聯繫。

皮副市長秘書方明遠,人還好打交道,朱懷鏡才答應了張天奇。要是找別的市領導,他多半會搪塞掉。只因那些領導秘書多半有點耀武揚威的意思。他剛調市裡不久,縣裡的書記周在光托他找過幾次向市長,他都借故推脫了。向市長的秘書龔永勝牌子天大,莫說是處一級同事,就說秘書長們他也只聽一兩個人的。朱懷鏡不喜歡那個人,就只在周在光面前敷衍一下。可周在光是個勢利的人,回去就說朱懷鏡在市裡混得不怎麼樣,托他聯繫個人都辦不到。所以後來再也沒人為這些事找他了。他倒省了許多麻煩,不過有時會到縣裡去自己也覺得很沒有面子。縣裡那些頭兒,對他就只是面子上熱乎了,他一看心裡就有譜。

只有張天奇對他總像往常一樣。只要他回家去,張天奇少不了要親自陪他吃一頓飯,灌酒灌得他雲里霧裡。他也不去多想張天奇這人到底怎麼樣,他知道這是一個極聰明的人,事情總是做得左右逢源。就說這張天奇剛任縣長時,縣裡財政緊張,縣委、縣政府要求全縣上下勒緊褲腰帶過緊日子。可不管財政怎麼緊,張天奇還是千方百計擠出經費將縣委書記、人大主任、政協主席的座車換成了嶄新的奧迪。他自己卻仍坐那輛前任縣長留下來的舊桑塔納。政府辦的同志多次提意見,要他也換一輛車,他總說這車還可以,等財政狀況好些再說吧。縣裡有些有錢的單位想換車,但礙著縣委、縣政府的紀律不敢換,就有意見了。說什麼縣裡頭兒可以換車,下面怎麼就不可以了?張天奇聽了,在直部門負責人會議上嚴肅地說,縣委周書記的車十多年了,車況極差,經常拋錨,換一輛多大的事?再一個,說得那個一點,周書記的車是縣裡的門面。周書記跑市裡彙報工作,經常在門口被門衛截了,就是因為車況太差了。同志們,這說起來是我們縣裡沒面子的事啊。當然話說回來,我們當領導的有面子沒面子,不在車子的好壞,而在工作的好壞,在群眾是不是都富裕了。所以說,我們給周書記換了車,請大家理解。至於人大和政協的領導,多是老同志,讓他們工作條件好一些,你們有什麼話說呢?張天奇這麼一說,下面就不敢多講什麼了。再說他自己坐的也是舊車。這事在社會上一傳,群眾都說這位縣長廉潔。其實朱懷鏡清楚,張天奇那輛桑塔納一年下來早脫胎換骨了,幾乎只有外殼和牌照是現成的。當時朱懷鏡管著財政,光經他手批的汽車大修經費就有近二十萬。不過這事朱懷鏡從來沒有同任何人說起過。當時他只是心裡暗暗佩服張天奇,認定此人可為大用。

方明遠正好在辦公室,很客氣地招呼朱懷鏡坐。朱懷鏡說:「你正忙哩,就不坐了吧。我老家烏縣縣長張天奇同志想找皮副市長彙報一下高陽縣水電站的事,看皮副市長安排得了不?」

方明遠想了想,說:「皮副市長今天下午在開會,明天一天活動也安排了。這樣吧,我先向皮副市長彙報一下,看後天安排得過來不。我隨時同你聯繫。朱處長是烏縣人?烏縣是個好地方。」

朱懷鏡謙虛道:「地方倒是不錯,出產也可以。就是三年兩頭髮水災。」

方明遠笑了笑,說:「每年水災一發,你們縣都說百年不遇。有人開玩笑,說你們縣是發水災財哩。」

朱懷鏡也笑了笑,說:「你是常隨皮副市長下去視察的,該了解真實情況吧。這些人說話,真是不憑良心。我們那裡不光水災,大水災過後,一般又有大旱災,真可以說是水深火熱哩。要從根本上解決烏縣水旱問題,只有儘快上馬高陽水電站,發揮高陽水庫的蓄洪調洪作用。」

「好吧,我一定同皮副市長聯繫好。」方明遠說。

方明遠這麼好辦事,朱懷鏡也覺得很有面子,信口就說:「你晚上有安排嗎?張縣長托我請一請你,晚上一塊敘一下。」

方明遠似乎面有難色,說:「那就不客氣了吧。」

朱懷鏡見方明遠嘴上不怎麼推,就玩笑道:「人家基層來的同志,很不容易,你就放下架子,聯繫一下群眾吧。」

方明遠便笑道:「恭敬不如從命!」

回到辦公室,朱懷鏡馬上掛通了張天奇電話。接電話的問是哪一位,聽上去不像張天奇。他便說找張縣長。我姓朱。那人忙說,哦哦,是朱處長。我是張書記的秘書小唐,請稍等一會兒,張書記在衛生間。朱懷鏡這才知道張天奇原來已經當書記了。便想自己消息如此閉塞了,這都是混的不好的表現。心裡便不免有些感慨。

一會兒張天奇接了電話,朱懷鏡說問題不大,具體時間還要銜接,可能要後天去了。張天奇謝了朱懷鏡,又笑話道,那只有住下來靜候聖旨了。

閑聊了一會兒,朱懷鏡就說:「張書記,我們只怕也有一段時間不在一起敘了吧,今天我請客,一起喝幾杯。我還請了皮副市長的秘書方處長……」

張天奇馬上打斷了他的話,說:「哪裡哪裡,怎麼能要你老弟請呢?我早就做了計畫了,叫你先說了。不行不行,一定我來請。你把方處長請來是最好不過了。你老弟想得周到、周到。」

兩人在電話里客氣一陣,還是定下來由張天奇請。張天奇便又客氣說,自己是鄉巴佬進城,不識荊都的深淺,要朱懷鏡點地方。朱懷鏡也客氣一下,說就放在龍興大酒店如何?

真像中了邪,朱懷鏡剛才幾乎沒來得及細想,就說定在龍興大酒店。可是放下電話,又有些後悔了。荊都大小酒店上萬家,為什麼他就像條件反射似的立即就想到了龍興大酒店呢?看來他心裡怎麼也放不下玉琴了。可他不想再掛玉琴的電話,怕落得沒趣。雷拂塵說過,讓他有客就帶去,便掛了電話去,說帶幾個客人來吃飯。雷拂塵很是豪爽,忙說好的好的。

朱懷鏡再處理一些事情,就快到下班時間了。張天奇打了電話來,說車在辦公樓外面了。他便掛了方明遠的電話。

方明遠下來了,朱懷鏡就同他邊走邊說:「張天奇同志已是我們縣委書記,我喊他縣長喊順口了,總忘了。」

二人一出辦公樓,張天奇就從小車裡出來了,伸出手來一一握了。此處不便過久寒暄,幾個人都心領神會,挨次上了車。上車時免不了又讓了一下位置。張天奇便坐了前面座位,玩笑道:「市裡的規矩與縣裡不同。縣裡是領導坐前面,市裡是秘書坐前面。我們基層來的就老是在這個問題上犯錯誤。今天我就給兩位市裡領導當秘書吧。」大家就笑了起來。

張天奇又回頭對方明遠說:「我是久仰方處長大名,沒想到你還這麼年輕呀!」

方明遠忙謙虛地擺了擺手,一臉和氣。說笑著很快就到龍興了。朱懷鏡眼睛一亮,遠遠地看見玉琴站在門廳外面,正是那天晚上去藍月亮夜總會的裝束,一襲淺醬色呢外套,下擺處露出一線米黃色長裙。他想這會兒玉琴本該穿她那種職業女性的西裝,系著領帶或者一條白絲巾,怎麼會是這個裝扮呢!

車到玉琴跟前停下,她卻沒在意這輛車,正朝遠處張望。朱懷鏡猜想她一定是在等什麼客人。他從車裡鑽了出來,大方地喊了聲:「玉琴!」

玉琴忙回過頭來,微微一笑,臉飛紅雲。她伸過手來放在朱懷鏡手裡,說:「哦,我還沒看見是這輛車哩。老雷還有客人,讓我來恭候二位。」朱懷鏡本想同她握一下手就放開的,卻感覺放不下,便牽著她一一介紹張天奇和方明遠。她便抽手同兩位客人握了一下,說道歡迎歡迎。門廳裡面就出來幾個人,喊道朱縣長你好。朱懷鏡回頭一看,見是縣計委、財政局、水電局的幾位頭兒,算是老部下了。原來他們早等在這裡了。還有一位年輕人在一邊望著他客氣地笑,他想這可能就是張天奇的秘書小唐了,便伸過手去。年輕人雙手握過來,俯著身子搖了一陣,說朱處長好朱處長好。

客氣完了,玉琴便請各位上樓。大家便又客氣著讓了讓。進了電梯,朱懷鏡忍不住望了一會兒玉琴。玉琴便又笑了笑,說:「還是安排在蘭亭。」她說著便望著朱懷鏡微笑。這微笑在場的人看了沒覺得有什麼,朱懷鏡卻感到五臟六腑頓時都舒展開了,止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氣。玉琴專門強調蘭亭,他覺得意味深長。他一時不能明白這意味到底是什麼,只是隱約覺得蘭亭在他似乎有某種特殊意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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