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舞池了正跳著快三,朱懷鏡跳不好,只坐著不動。玉琴湊過來說話,可音樂太高了,聽不清楚,她便移了椅子,同他挨到一起。玉琴說:「我今天的心情只適合慢四,我倆只跳慢四好嗎?」這正是他求之不得的,當然說好。心想這女人只怕是個感情極細膩的人。他現在的心情特別灰。本是他自己做了不該做的事,卻有一種被傷害的感覺。不論什麼曲子,激越的也好,婉約的也好,在他耳朵里彷彿都是幽幽咽咽的,如同哀樂。他猜想女人被人強暴之後也許就是這個狀態了。

這是一曲慢四了,玉琴問怎麼樣?他便攜著玉琴進了舞池。玉琴在他耳邊輕輕說:「同人家跳舞,最怕的是找不到話說。不說些什麼呢,又很拘謹;要說些什麼呢,又得搜腸刮肚。說來說去無非是先生哪裡高就?先生的舞跳得很好。這才叫難受!我倆就破個例。有話說呢,就隨便說說,沒話說呢,就不做聲,只是慢慢走走,聽聽音樂。你說呢?」

「好好,好好,我最喜歡這樣了。玉琴我以前總是想,要是能同誰跳舞時自自在在,無拘無束,也不顧及什麼舞姿,想跳就散步樣的走一走,要麼就只是站在舞池裡說話也無所謂,那就好了。我想要是真能碰上這樣的女士,肯定就是我的知音了。卻就是碰不上。今天算是碰上了。」說完,朱懷鏡這才驚奇自己剛才這麼一套怎麼說得這麼順溜。

玉琴便眼睜睜望著他,一句話也不說,只是搭在他肩頭的手微微抖動的一下,他似乎感覺到了什麼,卻有意裝糊塗,問她:「你不相信我的話是嗎?」

玉琴點頭說相信,忙把目光移開了。她的目光越過他的肩頭,顯得特別悠遠。

接下來又是快節奏的曲子,他倆就坐下來聽音樂。朱懷鏡不知道玉琴的心情怎麼會壞的。他當然不好去問她。他自己的心情卻是怎麼也好不起來。哭泣在他早已陌生了,可是今天,哭泣的感覺卻好幾次撞擊他的心頭。他想現在要是能隻身站在荒無人煙的深山裡,大聲大聲地叫喊一陣,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場,那就暢快了。可這世界找不到一個哭泣的地方。

幾曲過後,燈光全部暗了下來,他連玉琴的人影都看不清了。這是情調舞時間,通常是情人之間跳的,他不好意思請玉琴。可一隻溫潤的手輕輕地放在了他的手背上。他心頭不由一跳,牽著玉琴站了起來。

玉琴身子一悠,輕輕地貼了上來,把頭倚在他的肩上。他便不緊不松地摟著她,臉貼著她的頭髮。懷裡的女人是那麼自自然然,隨隨便便,不顯一絲狂野或做作。男歌手在極抒情地唱著:「我們跳啊,我們搖啊……我願和你永遠開心到老,哪怕明天風雨難料……」朱懷鏡本是從來不在乎流行歌的,可今天這歌聲的字字句句都深深地震撼著他,叫他唏噓不已。兩人就這麼相依相偎,默默無語。一曲終了,朱懷鏡還不知道下來。玉琴拉了他一下,他才怔怔地下來了。

兩人坐下來喝茶,誰也不說話。到了來賓點唱時間,玉琴柔聲說:「懷鏡,我想為你點首歌,我自己去唱。你要聽嗎?」

「當然要聽。我想我聽了一輩子都忘不了的。」朱懷鏡說。

玉琴在他肩頭捏了一下,就去點了歌,過了一會兒,主持人宣布說,下面,有請我們的來賓,漂亮的梅小姐演唱一首《枉凝眉》!

她要唱的是《枉凝眉》!朱懷鏡不及聽歌,早已心神恍惚了。玉琴款步上台,深深地鞠了一躬,說了句開場白:「這首歌獻給我最親愛的朋友,希望各位喜歡。」這種場合,玉琴這話來得去得,朱懷鏡聽來卻是別有一番滋味。

一個是閬苑仙葩,一個是美玉無瑕。若說沒奇緣,今生偏又遇著他;若說有奇緣,如何心事終虛化?一個枉自嗟呀,一個空勞牽掛。一個是水中月,一個是鏡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淚珠兒,怎禁得秋流到冬盡,春流到夏!

歌聲顯得那麼悠遠、飄渺,而又凄婉動人。朱懷鏡沉醉了。一個多麼清純,多麼甜蜜的女人!同這樣一位女人相知,也不枉然一世。可是,就算玉琴還是閬苑仙葩,我朱某人也早不是美玉無瑕了。天底下最骯髒的事我居然也做了!從今天起,我朱懷鏡再也不是一個好人了!

玉琴的歌聲博得滿堂喝彩。朱懷鏡卻忘了鼓掌,只是坐在那裡發獃。玉琴下來,也不坐下,就說懷鏡我倆走好嗎?說著就拿出一張一百元的鈔票壓在杯子下面。

玉琴挽著朱懷鏡,低著頭一聲不響往外走。朱懷鏡被弄得沒頭沒腦,上了車才無話找話,問玉琴是否醒酒了。玉琴雙手扶著方向盤,仰著頭搖了搖說,我只怕永遠醒不了啦!

朱懷鏡的心猛然一沉,身子反而輕飄飄起來。他一把抓住玉琴的手,又說不出一句話。玉琴閉上了眼睛,身子懶懶地靠著。朱懷鏡胸口狂跳不已,卻盡量鎮靜自己,從容地樓起玉琴。兩人緊緊擁抱在一起,摩挲著,親吻著。玉琴圓潤的肩膀止不住顫抖。他便愛憐地撫摸著她的肩,慢慢變化了姿勢,把玉琴平方著攬在懷裡,忘情地愛撫。玉琴靜靜地躺著,睡美人一般。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慢慢睜開眼睛,長嘆一聲,說:「懷鏡,我們回吧,好嗎?」

夜已深沉,車流稀了,玉琴卻仍然把車開得很慢。兩人一路上都不說話。

車到市政府門口,朱懷鏡湊過嘴去親玉琴,卻親到一張濕漉漉的淚臉兒。

朱懷鏡下了車,站在那兒不動,相望著玉琴把車開走。卻只見車燈熄了,車卻一動不動。他就揮手示意,讓她快走。仍是不見動靜。他想玉琴一定是要看著他先走,他就揮揮手往大門裡面走。他一邊走一邊回頭,仍只見那輛白色本田無聲無息停在那裡。

朱懷鏡昨晚沒怎麼睡,清早起來頭有些重。香妹只知道他昨晚回來得很晚,本要他再睡一會兒的,他卻早早就起來了。

他心裡總像有什麼事,睡不安穩。吃早飯的時候,香妹問昨天談得怎麼樣。他說還可以吧,也不說具體細節。香妹說她昨天下午已到了醫院去了一趟,把事情都辦妥了。主治醫生已按我們的意思做了病歷,但他說藥費肯定也要隨著提高,不然就不像了。我想藥費反正不是我們出,也就隨他們了。

朱懷鏡卻說:「別這麼搞,多沒意思。」

香妹就摸不著頭腦了,問道:「這是怎麼回事?是你要這麼乾的呀?我當初還說這樣不好哩!我是想你沒空,才專門請假去醫院忙了一個下午,反而落得怨了。 」

朱懷鏡知道自己失態了,忙解釋說:「我是說龍興大酒店的老闆也很客氣,我們太那個了,面子上不好過。這事也只是聘請的保安人員乾的,而且他們把保安也解僱了,老宋還把那兩個人抓了。我這人就是心軟。」

香妹想了想,說:「這事就不好辦了。我叫人把病歷做了,現在又去叫人改過來怎麼行?還說我們反覆無常哩。既然病歷這麼做了,不叫他們按致殘賠償,又顯得我們傻瓜了。我傻一點就傻一點,別人會說你無能哩。」

他想也是這麼回事,只好說:「那就只有這樣了。」

吃過早飯,仍是先送琪琪上學。到辦公室剛打掃完衛生,劉仲夏過來說,處理開個短會,有幾個事情要說一下。按說處里開會之前,劉仲夏應先同他通一下氣,商量一下講些什麼。可劉仲夏卻常常是即興發揮,想開就開,總是不同他打招呼,他心裡便有些不快。一開會,他發現也沒有什麼實質性內容。只是劉處長傳達他這幾天參加的幾次會議的精神。他便有些心不在焉,總是擔心會不會有誰電話來。可劉處長講話啰嗦,很簡單的事情總要反來複去講。劉處長有那種學問人的毛病,思維是多層的,想問題時邏輯縝密,但表達起來卻層次混亂,反而叫人覺得冗煩,不得要領。

好不容易開完了會,朱懷鏡第一個離開了會議室。一看手錶,發現這會竟開了兩個多小時。要是按他的工作習慣,這會最多四十分鐘。一坐下,就響起了電話。他的心猛然跳了起來。一接電話,卻是宋達清打來的。他不免有些失望。宋達清說一上班就打了電話,沒人接。他說剛才在開一個緊急會議,才回辦公室。宋達清說昨天沒趕上送他,太對不起了。他說,哪裡哪裡。昨天我本也想桑拿一下的,但我這人就是土,聞不得裡面的香水味,只覺頭昏,連按摩也沒做就出來了。再說我對那裡的水也不放心。出來沒看見你們,也就不打攪了。也不遠,打個的士一下就到家了。宋達清再客氣了幾句,兩人就掛了電話。

他不知道宋達清會不會知道昨天晚上按摩的事。這種把柄不論誰抓在手裡都不是好事。昨晚回家以後,他先是焦急萬分地掛著玉琴的電話,總不見人接,心裡就不斷湧現恐怖的猜測,生怕她出了什麼事。最後掛通了,玉琴卻冷冰冰的,似乎剛才發生過的事情是他一個人的幻覺。他腦子都發懵了。難道這女人這麼叫人捉摸不透嗎?後來又想到按摩的事。人在深夜裡思維通常是一种放大思維,恐懼和懊悔就不斷地膨脹,像兩條冰冷的蛇死死纏住他不放。便又想起平日里對別的女人的心猿意馬,覺得自己無比卑鄙。自己還時時刻刻以體面人自居,骨子裡卻是衣冠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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