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畫家李明溪看球賽的時候突然大笑起來,怎麼也止不住。朱懷鏡說他是不是瘋了。平時李明溪在朱懷鏡眼裡跟瘋子也沒什麼兩樣。當時朱懷鏡並沒有想到李明溪這狂放的笑聲會無意間改變他的命運。

那是國家女子籃球隊來荊都市舉行的一次表演賽,並不怎麼隆重,門票卻難得到手。李明溪也不是球迷,總是成天躲在美術學院那間小小畫室里塗塗抹抹。所謂畫室也就是他自己的蝸居。那天他突然想起很久沒有見到朱懷鏡了,就掛了電話去。朱懷鏡接電話總是有氣無力的樣子:「怎麼?又有什麼大作問世?你要快點出名才是。你出了名,發財了,我也跟著沾光。」李明溪知道這位老兄困在深宅大院里的無奈,笑道:「我哪裡發財去?倒是你這政府官員有什麼好事了別忘了我。」朱懷鏡罵道:「別取笑我了,你不知道我是有職無權?你老這樣拿我開心,讓我很痛苦哩!」李明溪越發大笑了。「你傻笑什麼嘛!」朱懷鏡說,「喂,我手頭有兩張球賽票,你看不看?看的話我倆一塊兒去。」李明溪一時拿不準去還是不去,只說球賽?球賽?朱懷鏡急了,「你莫要不識抬舉了。別人想看還弄不到票哩!你到底看還是不看?」李明溪也想見見老朋友,什麼球賽也沒問,就說:「好吧。在哪裡?」朱懷鏡告訴說:「南天體育館,晚上七點半。南天西門見吧。」他知道李明溪懶得往市政府跑。李明溪的藝術家派頭太足,長發披肩,總是被大門口的武警攔住,不出示證件不讓進。他又是從來不帶任何證件的。他說我就是我,有必要向別人證明我是誰嗎?證件這玩意兒簡直莫名其妙。也許只有朱懷鏡喜歡他這股瘋勁兒。

朱懷鏡吃了晚飯,對老婆陳香妹說聲晚上要開會,就奔南天而去。李明溪疲沓,晚到一步。朱懷鏡早已站在體育館西門口了,雙手插進皮夾克兜里,四處張望。李明溪很顯眼,朱懷鏡很快就發現了他,忙舉手招呼。李明溪也揮揮手,從人群中匆匆擠了過來,引來一片怪異的目光。

「你像個領導哩,好大的架子!」朱懷鏡說著就伸出手來。

李明溪卻用手擋了一下,說:「你這才是領導派頭哩!見面就握手,簡直是惡習。你們官場的握手,大概同好萊塢影星的飛吻差不多,反正沒有感情含量,只是習慣動作。我見了就心煩。」

朱懷鏡就勢拍了他一板,手仍舊插進衣兜,說:「當然啦,我們都是俗人,哪像你們藝術家那麼卓爾不群?不過如今當藝術家說難也不難,頭髮留長一點兒就是了。」

「你以為我喜歡留這麼長的頭髮?懶得出門!不過要說容易,還是你們當官容易些。人家都說,這人沒什麼本事,就只好讓他去當領導了。」

兩人開著玩笑,轉身進場,找到了座位。朱懷鏡微微發福了,坐下之後,扭了一會兒才覺得熨貼。李明溪就取笑他,「你才是副處長,肚子就開始大了,這怎麼行?你們處長不會有意見?要為今後提拔留有餘地才是。怎麼搞的?為什麼官越大,肚子就越大?是胸懷全球吧?」

「你說夠了沒有?都要像你這麼仙風道骨就好了?」朱懷鏡說著就捏了捏他那瘦骨嶙峋的肩。

李明溪仍不罷休,又取笑道:「你肚子比處長大,兩人一道出去,不認得總以為你是處長,總先同你握手,你處長不要恨死你才怪。」

朱懷鏡笑笑,不說什麼。其實李明溪講的還真有其事。不光肚子,有人說他在風度上、器宇上,也更像處長。他知道這是人家當面說的奉承話,但至少也半真半假。處長劉仲夏同他一道出過一次差,再也不同他一起出去了。走在外面,好像他無形之中在風頭上總蓋過了劉仲夏。他也隱隱感覺到劉仲夏總是忌諱著他。

兩人閑扯著,開幕式開始了。主持人高聲宣布,請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皮德求同志致開幕詞。皮副市長便腆著肚子,面帶微笑,輕輕拍著手,走向主席台發言席。「各位來賓,」皮副市長朗聲致詞,「我懷著不亦樂乎的心情,這個……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嘛,歡迎國家女子籃球隊來荊都市傳經送寶……」

方才聽了這麼一句,李明溪就偏過頭來朝朱懷鏡笑道:「你們市長大人水平不錯哩,開口就是之乎者也。我不太通文墨,見識也少。姓皮的,除了眼前這位皮大人,我就只知道古時候還有一位為皮日休了。這不亦樂乎是什麼意思?我平日只是見到有人弄得焦頭爛額、難以招架了,就說搞的不亦樂乎了。」

朱懷鏡萬難才忍住不笑。他不便同李明溪議論領導,就說:「別鑽牛角尖了,誰沒有失言的時候?看球吧,看球吧。」卻想皮市長這話雖講的牛頭不對馬嘴,但的確也是真話。他們成天疲於應酬,也真是不亦樂乎了。

李明溪卻還在笑,說:「要命的是他並不認為自己失言,反倒蠻得意哩。你看他那神采飛揚的樣子。」

朱懷鏡任他一個人講去,不去理他。運動員進場了,繞場慢跑,向觀眾揮手致意,掌聲如雷。

「媽呀,這哪像女人?」李明溪搖著頭,「一個個簡直是龐然大物啊!」

朱懷鏡罵道:「你無聊不無聊!是看球啊,不是看女人!」

不一會兒,球賽正式開始。因為是表演賽,紅隊對藍隊,陣營很抽象,觀眾沒有心理傾向。過了一會兒,紅隊漸居優勢,觀眾就同情藍隊。但不論哪邊進了球,都會贏得喝彩。

這時,朱懷鏡見一位身段極好的女記者,正扛著攝影機,貓著腰掃來掃去。模樣兒看不真切,但他猜得出一定是陳雁。只有她才有這韻味無窮的身段。陳雁是市電視台的王牌記者,號稱記者之花,他最喜歡了。在家看電視,只要陳雁一露臉,香妹就會開他的玩笑,說快看快看,別讓你的雁飛了。今天陳雁穿的只是一套牛仔服,但他仍可感覺出她的身段裊娜如水,柔媚如柳。

朱懷鏡似乎有些心旌搖蕩了,卻突然聽見李明溪哈哈大笑起來。朱懷鏡胸口猛地跳了一下,好像內心的隱秘叫這位仁兄看破了。他忙把目光從陳雁腰肢上收回,轉頭看看李明溪。你有什麼好笑的嘛!李明溪卻仍笑個不停。四周觀眾都朝這邊奇怪地張望。朱懷鏡臉都發熱了,捏了捏李明溪,低聲叫他別發神經了,省得大家把我們當瘋子哩。李明溪還是只顧自個兒笑,埋頭忍了半天,萬難才止住了。

朱懷鏡再往賽場望一眼,卻不知陳雁什麼時候已經離開了。他心裡竟有些悵然。又想起自己剛才的目光就像舞台上的追燈,跟著陳雁跑,李明溪一定是發覺了,便問:「你剛才發什麼神經?」不料這一問,李明溪又忍俊不禁,連連擺手道:「你就別問了,一問我又要笑了。」

朱懷鏡早沒了看球的興緻。好不容易挨到球賽結束,兩人一同坐的士回家。朱懷鏡又問:「你到底笑什麼?」李明溪像是懷著天地的秘密,搖頭晃腦,笑個不止。朱懷鏡罵了聲神經病,不再問他了。

的士先送李明溪到美容院,再送朱懷鏡回家。朱懷鏡在市政府大門口下了車,寒風迎面而來。他本想將頭縮進衣領里的,但怕顯得鼠頭鼠腦的讓武警盤問,落得麻煩,就只好硬著脖子,昂首挺胸地進了大門。

快到家門口,手無意間摸到了衣兜里的的士票,忙揉做一團丟了。他明明說晚上開會了,要是讓老婆發現了的士票,就難得解釋了。

香妹早已睡了。朱懷鏡躡手躡腳進了屋,在衛生間里草草洗了一下,就上床了。妻臉朝里睡著。他猜想妻子剛才也許醒了,只是懶得搭話。他也不去撩話,背靠著女人躺下了。

一時卻睡不著。今天晚上真是荒唐。說是去看球,李明溪只是傻笑,自己卻望著陳雁回不了眼。一想到陳雁,他立即感覺到了背膛上香妹的體溫。這是一種叫人萬般依戀的體溫,卻又平常得像自家窗戶上夜夜亮著的燈光,他每次夜歸都能遠遠地望見。自己太不應該了,陳雁這女人同我有什麼相干?夜已很深了,空空的胃囊在作怪,鼓搗得他不太好受。是美國有位學者說的?說是人在飢餓的時候,性慾就旺盛。可是他又想到陳雁了,頓時感到一種衝動,胸口有個東西晃悠了一下。這種慣常的衝動可以持續,而胸口的那陣晃悠卻稍縱即逝。那一霎時,身子云一樣要飄起來,妙不可言。他禁不住又試著去琢磨那種晃悠。那女人,眉眼自是無可挑剔,可她的天然風韻卻全在腰段。他的胸口又晃悠了。真是妙不可言,只要想起那腰段,他的胸口就晃悠,身子就要雲一樣飄起來。

「怎麼還沒有睡?」香妹翻過身來,聲音黏黏的。

「睡不著,不知怎麼有些失眠。」朱懷鏡說著就開了床頭燈。

香妹眯著眼睛揉了一會兒,目光清澈起來,愛憐地望著男人,「好好睡吧,你總是這麼辛苦。」她像呵護孩子一樣,伸手蒙著男人的眼睛,輕輕摩挲。

朱懷鏡合上眼睛,浮現在他面前的竟是風情萬種的陳雁。他暗自為自己靈魂出竅嚇了一跳,忙拿開妻子的手,將她抱了起來,眼睜睜地望著她,心裡乞求妻子用她那雙嫵媚的眼睛去驅趕他腦海中那個不相干的女人。

香妹感覺到的卻是他的激情,便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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