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金字塔

這一天將近黃昏的時候,瑪格還在繼續著神廟裡的工作,忽然看到費克提神官示意她可以早點回去,並告訴她門外有人正等著她。

當她滿懷疑惑地走出神廟時,看到不遠處有一個身姿挺拔的少年策馬而立。

他飄飛的長髮,他高揚的大氅,他的舉手投足,他的眉梢眼角,無時無刻不在綻放著如同太陽般光輝奪目的金色光芒……他是如此耀眼,他彷彿生來就是為了當王的,他的身上充斥著王者的氣息……瑪格愣在了原地,震驚地望著那個少年,直到那個少年策馬走到了她的身前,她才反應過來,結結巴巴叫了一聲:「拉美西斯?」

拉美西斯二話不說,伸手將她一把撈上了馬。

「喂,你要幹什麼?你的病又複發了嗎?牙齒又疼了嗎?還是哪裡不舒服?」她完全不明白他想要做什麼,只能胡亂猜測起來。

「你這個女人,又來詛咒我了!沒病就不能來找你嗎!」他似乎有些惱怒,將她緊緊摟在懷裡,揚起了馬鞭重重一甩,駿馬立刻箭一般地向前衝去。

風聲呼呼地在耳邊掠過,在顛簸的馬背上,瑪格能感受到從身後傳來的熾熱的溫度,彷彿火燒一樣,連同她的面頰一起都燒得通紅了。

也不知在風中急馳了多久,拉美西斯終於在一個地方停了下來。他先下了馬,然後又伸手將被顛得七葷八素的瑪格抱了下來。

瑪格在一旁站定,這才發現原來拉美西斯將她帶到了大金字塔附近。

透過陽光,大金字塔的尖端閃耀著生命的光輝;在它的身後,哈夫拉與門考拉兩座稍小的金字塔在藍天的背景下與大金字塔連成一線,在無邊的暗夜降臨時將會指示著天空上的獵戶星座——那是奧西里斯神偉岸的身軀。

「這座大金字塔,還是一千多年前的胡夫法老修建的,到現在為止還是屹立在吉薩高原。」拉美西斯低低開了口,「在我們埃及有句諺語,人類懼怕時間,時間懼怕金字塔。」

「很貼切的諺語呢,說不定再過幾千年,它還是屹立在這裡,不過我們都已經化做塵埃了。」她頗有感觸地應聲道。

他抬眼望著她,神色異常的溫柔:「太陽很快就下山了,這才是金字塔最美的時候。」

她的心裡一動,在巴比倫的時候,她就聽人說過,金字塔最美的一刻,就在於日落時分。難道他特意帶她來這裡,就是為了讓她欣賞這最美的一刻?

「看,太陽下山了。」他指了指西面的天空。

在廣遼空曠的吉薩高原上,迷濛的夕陽沉落在西方的天際,勾畫出金字塔古老而樸實的線條,土褐色的石牆掃上一層淡金的光膜,彷佛與風沙上的黑影互相呼應,吟嘯出一首蕩氣迴腸的千年之歌。可金字塔的美,不只在於日落時分展現的蒼茫與凄麗,更在於那份在衰落前也不曾失色的氣魄。多少次的日起日落,它悠遠的目光始終凝望過千秋萬代,沉澱在時間的洪流里,漠視塵世的聚散無常。

這份美,超越歲月,屬於永恆。

不遠處,獅身人面像坐立其中,默默守護著身後的金字塔,憂患與共千載的歲月。遠處是高原上伸展的沙漠,在金字塔漆黑的剪影下,慢慢橫踱過數只駱駝的身姿,安靜的人影騎在駝背上,為遠方的天空添上幾筆墨黑,微風掠面而過,彷佛在延續一段自千古以來也不曾停斷的旅程。

「真的很美。」她由衷地感嘆道,「將來等我回了巴比倫之後,我一定也會記得這麼美麗的情景。」

她專註地看著夕陽隱沒在了地平線下,並沒有留意拉美西斯的臉色微微變了變。

夕陽剛落下,月亮就緩緩升上了天空。沙漠上吹來了夾雜著沙塵的熱風,帶著白天陽光的乾燥味道。

「我們也該回去了吧?拉美西斯?」她擔心地看了看他,「你的牙病還沒完全好,還是早點回宮休息比較好。」

他好像沒聽見似的抬頭望著天空中的滿月,忽然開口問道:「瑪格,你聽說過關於月亮的傳說嗎?」

「什麼傳說?」

「傳說月亮裡面住了一隻持有刀械的兔子,它是個好戰的精靈,總要把惡鬼的頭都剁下才甘心。」

「好奇怪的傳說。」她詫異地看著他,少年也微笑回視,夜風又吹起他柔順的發,散在星空下,比天上的明月更要耀眼。一雙黑眸在背光的陰影下未減明亮,閃爍如蒼狼夜裡狩獵的目光,又帶有尼羅河奔流在夜色下的柔美,他就這樣注視著她,依舊俊秀,依舊溫柔,只帶著純粹的笑意。

「對了,這個給你。」他好像想到了什麼,從懷裡拿出了一樣東西,抓起了瑪格的手,把東西往她手裡一塞。

瑪格攤開了手,看清原來那是一枚精緻的護身符,纖巧的女神像展開背後絢麗的雙翼,她的眼眸是深邃的幽黑色,磨碎一塊上好的黃金,調上那如月光碎片的白銀,以黑濯石提煉出華麗的烏墨,再加上紅玉髓、綠松石和藍水晶,彷彿用了世上一切最耀眼的光采,賦與它永遠的靈魂與生命。

有一些感覺,一些奇怪而溫柔的感覺,在她的心底滋生而出,似乎叫人懷念,卻又是那麼模糊,連她自己都看不清。

「太貴重了,我不能收……」她想還給他。

「我送出去的東西沒有再收回來的!」他的臉色一沉,顯然生氣了。

瑪格清楚他的脾氣,知道再拒絕的話他一定會發飆,於是只好放入了懷裡。有時她還覺得這個傢伙的脾氣真是難以捉摸,前一分鐘可以很溫柔,後一分鐘卻立刻翻臉,一點情面都不講。

回到亞舍家的時候,夜已經深了。

讓她有些意外的是,亞舍正在她的房裡等著她。

「聽說今天二王子和你在一起?」他開門見山地問道。

瑪格點了點頭,心裡不由暗暗佩服這位宰相大人的消息真是不一般的靈通。

「他只是帶我去看了夕陽下的金字塔。」

「夕陽下的金字塔……」亞舍的神色變得有些奇怪,但很快又恢複了常色,「瑪格,你覺得二王子是不是變了不少?」

瑪格點點頭:「現在的他,就像太陽一樣耀眼。」

「耀眼的太陽,這個比喻倒也貼切。不過,你一定不知道,其實他在失明以前一直都是這麼耀眼的。」亞舍笑了笑,彷彿在回憶著什麼,「我第一次遇見他的時候,他才五歲,而我也不過是個低等官員。我因為犯了錯被上司責罵,而偷偷躲在花園裡哭。那時的他就像太陽一樣出現在我的面前,雖然是小小年紀,卻難以置信地安慰了我。」

「原來他小時候也有這麼溫柔的一面。」瑪格想像著小時候的拉美西斯,心裡漾起了一種柔軟的感覺。

「不過在他的十歲生日晚宴之後,一切都改變了。他的眼睛忽然失明,從此他就將自己關在房間里不再出來,而脾氣也變得越來越怪癖。宮裡的醫生和神官們都束手無策,但我不想放棄,所以,一直以來,我都在期待奇蹟的發生。直到——我遇到了你。」

「怪不得你對他一直那麼在意。」瑪格恍然大悟地說道,那時的拉美西斯,一定就像太陽一樣溫暖了亞舍的心吧。

「所以,我要真心實意地對你說一聲謝謝。」他的眼睛裡涌動著溫潤的光澤。

「這個……不用謝。我是個醫生,這也是我該做的。」她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忽然間又像是想到了什麼,「可是,為什麼好端端的在生日晚宴之後就失明了?難道沒人查得出來嗎?」

他斂起了笑容,沉聲道:「其實我一直懷疑是宮裡的人做的,但一直找不出證據。」

「宮裡的人?」她的背後冒起了一股寒氣,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拉美西斯現在恢複了視力,不是又很危險?到底是什麼人想要害拉美西斯呢?

「對了,聽說從下埃及那裡運來了一些獅子,王好像要將這些獅子交給拉美西斯調教,將來或許在戰場上能派上用場。」他不著痕迹地轉移了話題。

「調教獅子!那不是很危險?」

「拉美西斯連殺敵者那樣兇狠的獅子都能制服,應該沒有問題吧。」亞舍倒不擔心。

瑪格的腦海里浮現出殺敵者像只小貓般舔著拉美西斯的手的畫面,不由也笑了起來:「那倒也是。」

「時候也不早了,你也早點休息吧,明天你還要去神廟。」亞舍轉身離開,沒走了幾步他又回過頭來,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卻什麼也沒說,又繼續向前走去。

瑪格回到房裡,從懷裡掏出了那個精緻的護身符,想了想,將它掛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冰涼的護身符貼近她的胸口,可不知為什麼,卻有一種溫暖的感覺。

就好像——那種沐浴在陽光下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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