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君臣二人在後殿商議機密大事,這邊園子里,田真蹲在石桌上曬太陽,面前擺滿了食物,陽光暖洋洋的,綠樹被風吹動,侍女們來去,偶爾也會停下來逗她。
被人當鳥耍,田真不理,低頭亂啄一氣,咱要休息,咱要進補……
頭頂一片陰影籠罩下來。
看清那人,田真張開翅膀點頭問候。
文犀往桌旁石凳上坐下,拉起她的翅膀尖問道:「鳳族素以練實為食,書上竟說錯了么?」
田真懶洋洋地拿尖嘴梳毛,書上沒錯,可惜咱是只冒牌鳳凰。
文犀放開她的翅膀:「這幾日也養足了精神,還不打算去修行?」
修行?田真裝沒聽見。
「懶鳳凰,」文犀笑道,「聽說鳳族女子修成人形都極美貌,你不是傷了彩羽么,只要修成人形,脫去灰羽,就沒人敢看不起你了。」
美女?田真扭臉瞧瞧一身灰毛,有點嚮往了,此人果然腹黑,知道咱因為這身毛受了不少奚落,所以用美色來誘惑,不過話說回來,咱還真沒當過絕世大美女,要不要體驗一下?
「明日你就要跟朝華君回羽漠天宮,沒有話想與我說么?」
此事田真早已知情,相處這幾日,突然分別,還是有點不舍的,不過他既然留在天庭當差,要見面並不難,因此田真也不甚難過,拿翅膀拍他的手。
文犀碰碰她的尖嘴,唇邊笑意若有若無:「我盼著你修成人形那日,不可偷懶。」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田真抖抖毛,為了滿足群眾的視覺效果,咱可以考慮。
文犀嘆道:「現在才開始,不知要等幾百年。」
幾百年?田真吃嚇,那要重新考慮。
「懶也無妨,」文犀忽然一揚俊眉,「倘若我……到時一定替你找尋天下靈丹,助你早得人形。」
自信的臉,像是他,又不像是他,田真三分感動,七分懷疑。
正在此時,一名天官走來作禮:「陛下在後殿,命小神來請文侍衛過去。」
「保重了,小鳳凰。」文犀拍了下她的背,站起身。
啊哦,神帝陛下啥時這麼禮賢下士了,居然用「請」?田真目瞪口呆送他走遠,好半天才回神,當是聽錯,低頭慢吞吞地啄果子。
須臾,一隻手伸來奪走果子。
纖纖玉手,尖尖的指甲在陽光下閃著光。
哪位練九陰白骨爪的姐姐!田真驚得撲扇翅膀,掃得碟子盤子全翻落在地。
紫衣女亭亭而立,手拿果子,姿態端莊優雅,美目中卻滿是厭惡之色:「這隻壞事的丑鳳凰,他怎的還留在身邊。」
悔不該阻止她偷看領導洗澡,真結下樑子了,田真默默落回她面前,低頭表示認錯,咱再也不壞事了,咱的領導你隨便泡。
背上一痛,卻是被丟來的果子砸中。
「滾遠些吧,」恆月姬不耐煩地踢她,低聲咒罵,「丑成這樣,浴火竟不死。」
這女的太毒了,跟一隻鳥都這麼計較!田真怒上心頭,待要尋思對策,遠處就傳來了侍女們作禮問候的聲音。
熟悉的身影緩步朝這邊走來。
寬袍高冠,勝似畫中雅士,廣袖金邊閃閃,長睫挑起一絲絲陽光,被染成了淡金色,鳳目溫和,裡面隱藏的情緒卻始終無人看透。
傲氣迅速變作溫柔,恆月姬整理衣袂,垂眸作禮:「朝華君。」
「恆月神女?」朝華君看著面前地上狼藉的景象,意在詢問。
恆月姬瞟了眼田真,似有歉意:「方才見它在這裡,就順手喂它吃兩口果子,誰知它竟莫名生起氣來,想是不合它的口味。」
田真聽得連連冷笑。
好得很,全是咱不敬客人的錯了。
朝華君果然責備:「凰兒甚是失禮,還不賠罪。」
賠罪?田真看著他半晌,慢吞吞地扇了扇翅膀,搖了搖脖子,一步步踱到恆月姬面前。
恆月姬連忙俯身去親近它,說情:「它並不知道什麼,朝華君就別責怪……啊!啊!」
話說一半,她便尖叫著跳起來。
田真以極快的速度狠狠啄了下她的手,趁她護手之際,撲上去襲擊她的頭髮。
恆月姬大怒,指尖寒光一閃,正要作法,忽聽旁邊朝華君叫聲「小凰兒」,立時反應過來,迅速收了手後退躲閃。
朝華君訓斥道:「不得無禮!」
老娘讓你裝好人!你不是愛鳥么,有本事動手啊!田真捉弄得起勁,心頭大快,哪裡肯聽,老娘現在是鳥,老娘就是無禮,你把我怎麼的,此等陰險女人,真傍上咱領導,咱將來還有好日子過么,今兒就讓你給他留個好印象!
她身形靈活,且有主人在,恆月姬不敢傷她,被弄得髮絲散亂,什麼姿態什麼風情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形狀頗為狼狽。
「胡鬧!」朝華君揮袖將她掃落,「還不與神女賠罪!」
在他跟前丟臉,恆月姬低泣而去。
田真落在地上打了個滾,也覺得委屈,翻身爬起來,一揚脖子就朝園外走——認定了咱錯是吧,領導你慢慢教訓,大不了咱出去單混!
朝華君好氣又好笑,羽族子民在鳳王面前,誰敢如此無禮!眼前區區一隻小鳳凰居然不聽命令,賭氣要走?
他沉聲喝道:「站住。」
溫柔的人嚴厲起來更可怕,田真腳軟了軟,開始心虛。
「給我站住。」語速很慢,警告之意濃厚。
田真乖乖站住。
「回來。」
真出去,很可能馬上就被恆月姬解決了,田真哪敢真走,聽他沒有發怒的意思,連忙順勢踱回他面前。
朝華君俯身抱起她,什麼也沒說,走進房間,坐到椅子上。
田真閉著眼睛裝睡。
朝華君終於忍不住笑了:「她招惹你了?」
領導英明!田真馬上睜眼,點頭不止。
朝華君拎起她的翅膀:「開罪了她,還想獨自跑出去,讓她看見,神羽族是不是又要少一名小鳳凰?」
所以咱沒敢走么,田真歪歪脖子。
「對本王無禮,論罪當逐出羽族,」朝華君將她往地上一丟,「念你初犯,乖乖地在這裡認個罪,本王便饒你。」
田真馬上低頭作服氣狀。
「今晚早點歇息,明日起程回羽漠天宮。」
次日清晨,朝華君帶田真乘火鳳離開天庭,幾名天官奉神帝之命送出八萬里,文犀沒有來,田真也表示理解,他如今在御前當差了,哪能像以前那麼自由。
戰事解決,朝華君也就不急,有意帶田真遊覽見識,身邊有隻通人意的鳥作伴,比起往常竟添了許多樂趣。
名山奇谷,平林神湖,黃沙大漠……
寬闊鳳背像一艘大船,朝華君披髮而坐,修長手指執著片薄刃,正在雕一根竹管,那是路過瓊山時順手摘的。
田真跳來跳去,不知他要做什麼。
朝華君微笑,抖落她一身竹屑:「此物甚妙,稍後你便知曉。」
眨眼的動作帶了幾分戲弄,與他素日形象相去甚遠,田真看得一愣,連忙低頭,安靜了。
刀下之物逐漸成形,卻是支精美的竹蕭。
白色廣袖被風掀動,朝華君不緊不慢將那簫送至唇邊。
簫聲起,清如鳳鳴,妙不可言,響徹雲空,帶著奇異的魅力,田真頓覺精神一震,心神漸被簫聲所迷,魂魄彷彿受它牽引,身體隨之變得輕盈起來,雙翼不由自主扇動,帶著她飛上半空,盤旋起舞。
簫聲中正平和,儼然王者之風,火鳳亦停住,引頸和鳴。
優美鳳目,蕩漾著淺淺的笑意。
這是在哪裡,在做什麼……
曲畢,舞畢,餘音猶在行雲間迴響,田真落回火鳳背上,根本沒有反應過來,只覺心頭悵然若失。
朝華君收起簫:「族中有修成人形者,便該上羽漠天宮朝拜本王,鳳者歌,凰者舞,今日本王先令你獻舞一支,如何?」
給領導獻舞?田真終於被這詞劈回神,大窘。
朝華君道:「我很喜歡,小凰兒可願意再為我舞一曲?」
田真馬上將腦袋從翅膀里伸出來,眼淚汪汪地搖頭,見他作勢又要吹奏,立即撲上去銜住他的袖子使勁拽。
朝華君忍俊不禁:「會害羞么?鳳族天生能歌善舞,有什麼怕的……」
說話間,遠處有什麼東西閃過。
驛站!驛站錯過了!田真連忙鬆了口,沖他鳴叫示意。
笑容不改,只逐漸黯淡下去,朝華君緩緩將簫自唇邊移開,沒有表示。
前面是大荒,田真很快明白過來,閉嘴。
「最後一次,」朝華君伸手抱她入懷,望著前方迷霧輕聲道,「最後一次好么,倘若再尋不得,也就……罷了。」
田真不作聲。
夜色籠罩下,蟲鳴鳥鳴俱無,茫茫大荒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