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大周后出言反對,但李煜還是准許了窅娘在三日後最後舞一次。在那之前,她暫時被看押在冷宮裡。
窅娘那平靜的態度讓劉璃感到有些不安。她那麼愛李煜,離開皇宮就意味著今生今世都不能再見李煜了,這不是讓她生不如死嗎?
生不如死?想到這幾個字,劉璃的心裡一凜,難道她……
無論如何,也想去見她一次。
假借大周后的命令,她好不容易才有機會溜進冷宮。窅娘見到她的到來,大吃一驚,來不及收起自己的裹腳布。
劉璃一眼就看到了她那裸露在外的小腳,那腳被扭曲得十分嚴重。劉璃心裡冒起一股怒氣,猛地衝上前,揪起了那堆裹腳布:「原來你一直都在騙我,你從來就沒有停止過傷害自己。你說,我那樣幫你還有什麼意思?!」
「若微,」她低垂下頭,「你也知道,恩寵來得快,去得也快。國主如今是因為那支舞而寵愛我,可等有一天,他厭倦了,我又該如何呢?我不能不為自己留後路啊,至少——至少等他厭倦的時候,我還可以有別的新奇的事物讓他留戀。」
「你……」劉璃心裡彷彿被什麼堵住了,「為什麼沒有把那盆花處理掉?」
「我——」她猶豫了一下,「不知為什麼,那花好像有種魔力一般,我怎麼也下不了手。」
「怎麼會這樣?」劉璃大感不解。
「不用擔心我,」她淡淡地笑著,臉色卻是奇異的平靜,「還記得我曾經和你說過的話嗎?」不等劉璃回答,她用著一種溫柔而詭異的語氣輕輕說著,「我沒有奢望,只要能永遠為他跳舞就好了。」
「窅娘,」劉璃的眼中升起了一股霧氣,不知該說什麼,好半晌才說了句,「有什麼我能幫你嗎?」
她想了想,道:「獻舞那天,我想比平時都美麗些,麻煩若微那天折一枝帶莖的荷花給我。」
劉璃立刻點了點頭。
「還有,國主一向風雅,可窅娘是個粗人,不知若微有什麼離別的詩句可教我,獻舞的時候,我……」
離別的詩句?劉璃眼珠一轉,湊在她的耳邊告訴了她幾句話。
三天後,等劉璃趕到殿中時,窅娘已經開始起舞。只見她紅袖微卷,足尖輕踮,看上去格外高挑,格外輕盈,髮髻間正插著那枝劉璃今早偷偷給她送去的帶莖荷花,更是平添了幾分嬌艷。舞影袖飛,她那踮腳的瞬間好似蓮花凌波,俯仰搖曳之態優美動人,雖然看得出練的時間不長,還未到火候,但也足以讓人驚艷了。
因為是帶罪之身,所以殿中比往常更多了許多侍衛,倒是李煜並無半點異樣,只是聚精會神地看著窅娘起舞,眼中不時流露出惋惜之色。
窅娘回眸望了一眼李煜,幾分濃情,幾分嬌媚,幾分說不清的複雜神色。
陽光不知何時照射進了殿內,在她轉過身的一瞬間,劉璃忽然發現不知有什麼銀光在眼前閃了一下。正要細看時,她已轉過了身。
等她又舞到同一個位置時,劉璃仔細看去,不由心生疑惑:那銀光居然是從那荷花的莖里發出的。剛才看到她把荷花帶莖一起插在髮髻間,劉璃就覺得有幾分奇怪。
她心裡忽然一個激靈,莫非那裡面藏了什麼?猛然間,劉璃忽然想起了很早之前窅娘所說過的話:
我不敢奢望得到他,只要永遠能為他跳舞就可以了。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劉璃的背後騰地冒起了一股寒氣,難道她想……
這會和李煜的命運改變有關嗎?
就在她腦子一團亂時,只聽窅娘的聲音低低地響起:「國主,窅娘就此離開金陵,從此再也無緣見君,請讓窅娘為國主獻上這枝荷花,以償心愿。」
「窅娘,夠了,別忘了你現在的身份。」大周后在一旁淡淡說道。
窅娘凝視著李煜,輕聲吟了起來:「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
李煜微微一驚,輕輕重複了這兩句詞,面露溫柔之色。
劉璃想笑卻又笑不出來,這本就是李煜將來所作的《相見歡》,情急之下只想到了這幾句……這算不算是有史以來最大膽的剽竊?
「朕准了。」他笑了笑。
「可是國主……」王公公也面露難色。
「窅娘只是一介弱女子,上次也只是她的無心之失,就讓她過來吧。」
窅娘的嘴邊挽起了一絲奇異的笑容,轉瞬即逝,她開始緩緩地走向李煜。
劉璃並沒漏掉這個笑容,心裡越來越不安,有問題,一定有問題,從詩詞到荷花,窅娘一直都在製造近身接近李煜的機會……
「等一下!」劉璃忽然大喊一聲,無視於眾人詫異的目光,接著說道,「姐夫,窅娘和若微一直交好,請准許若微將這手鐲送給她,也算是相識一場。」慌忙之中,她看到自己手上的玉鐲,才想出了這麼一招。
李煜看了看她,含笑點了點頭:「若微,你也有心。」
他無意中喚出了她的名字,大周后的臉色頓時黯淡下來。
劉璃上前捉住了窅娘的手腕,用只有兩個人聽見的聲音低語:「不要做傻事。」
窅娘渾身一抖:「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劉璃平靜地看著她,「這枝荷花里藏著什麼,我想你最清楚。」
她渾身顫抖,眼中神色卻是越來越狂亂,幾乎用上了哀求的聲音:「求求你,若微,只有這樣,他才能一直看我跳舞,生生世世……」
劉璃握緊了她的手腕,這難道就是所謂的因愛生怖?她已經瘋了……
劉璃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腳上,忽然眼前一亮:「窅娘,敢不敢跟我賭一次?」
「什麼?」她獃獃地問。
「賭他會不會留你在宮裡!」劉璃說完,一把將她頭上的荷花扯了下來,又將她一把推倒在地,佯怒道,「你這傻子,這樣折磨自己值得嗎!」一邊說著,劉璃一邊掀起了她的裙子,迅速地脫去了她的鞋子,只見兩隻裹得緊緊的畸形雙腳出現在眾人面前。
李煜的臉色一變,竟然從寶座上站了起來。
「只為了舞姿更美,只為了能讓他多看一眼,只為了你那可憐的愛意,值得嗎?什麼步步生蓮,我看是步步生淚!」聽了劉璃的話,窅娘仍然咬著下唇,不發一言。
李煜終於按捺不住,不顧眾人阻攔走到了窅娘的身邊,彎下了腰,將手輕輕放在了她的腳上:「窅娘,很——疼——吧。」
聽見這幾個字,窅娘忍了許久的淚水終於滑落下來,泣不成聲。
「奴婢,奴婢真的不想離開這裡……」她抽噎著說著。
「你不用離開這裡。」李煜凝視著她,「誰也不能讓你離開這裡。」
窅娘哭得更厲害了。
劉璃這才鬆了一口氣,看來李後主憐香惜玉的性格果然不假,對每一個女子,都是溫柔相待,真心相待,疼愛憐惜。
這回,她賭贏了。
眼見事情終於解決,她悄悄走到了一個僻靜處,撕開荷花的莖,一枝極細極尖銳的小刀正發著森冷的光芒。劉璃笑了笑,拔出了刀,撲通一聲,扔進了池子里。
「小妹,你幫的忙夠多了。」一個冷冷的聲音從她的背後傳來。
她愕然地轉過身去,居然是大周后。
「姐姐……」她心裡一驚,但想到證據已經不在,又鬆了口氣。
「你眼裡還有我這個姐姐嗎?」大周后頓了頓,「上次樂師的事我也只是想提醒你一下,誰知你還更加胡鬧。」
劉璃一驚,原來樂師告病的事是大周后……那麼黃杜鵑……
「我已經和母親說了,兩日後你就回去,以後沒有我的允許,不許再進宮。」她冷冷地說道。
「可是……」
「剗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大周后忽然念出了這兩句詞,眼中閃過一絲嫉恨,「這首詞早就傳遍皇宮了!」
「既然這樣,若微離開就是。」劉璃的心裡倒是一片平靜。反正任務也都完成了,自己也該回去了。
大周后眼神複雜地望了她一眼,拂袖而去。
臨行的前一天,李煜面對去意已決的她,一臉的不舍。
「若微,若微……」他輕喚她的名字。
「姐夫,其實這樣也沒什麼不好,不然的話,對姐姐來說太不公平了。」她只能這樣回答。
他忽然低低吟了起來:「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
「姐夫……」
「若微,你等著我,我一定會將你接進宮來。」
劉璃猛地想起,根據歷史記載:就在不久之後,大周后病重,李煜又將小周后接來了宮裡探望姐姐,之後引發了一系列的風流韻事。
原來,歷史還是沒有被改變啊。
她剛想笑,那種早已熟悉的感覺忽然又席捲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