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議婚 第二節

「你幾時回來的?」乍見他,雁初真生出幾分喜悅,繼而又自嘲,「我身邊竟只剩你一個可以說話的人了。」

「師父不喜歡我的禮物,傷心啊,」蕭炎隨手將名貴的珍珠丟進池塘,「你又幹什麼壞事了?」

雁初倚著樹榦將事情經過講了遍,末了以扇指身後,頗有些幸災樂禍:「蕭齊沒有當場答應,分明就是拒絕的意思,這女人還不識趣,跟他鬧呢。」

蕭炎道:「愚蠢有這麼好笑嗎?」

「你沒看秦川琉羽當時那個樣子,名門之女,虧得她當家這麼久,這就沉不住氣了,我還以為她見過多大場面,」雁初不屑,「她不是叫人在外面散播蕭齊縱容我的消息嗎,今日人人都看得清楚,賢惠誰不會裝啊。」

說到這裡,她又「噗嗤」笑起來:「先前有我在,她只能偷偷摸摸與蕭齊鬼混,好不容易等我死了,她嫁進來了,卻只能做個側妃,如今又來個身份尊貴的郡主,也怨不得她,連我都替她不甘。」

蕭炎半卧在山石上,手撐著頭,饒有興味地聽她講。

明知這是個不折不扣的惡魔,可是對著他,雁初反而不用防備顧慮,毫不掩飾心中得意:「蕭齊既已棄她而娶我,她就不該再與別人丈夫私通,還起害人之心,一切是她自己的選擇,怨不得別人,蕭齊需越軍相助,越夕落有資格對他提要求,她秦川琉羽是什麼東西,蕭齊當眾遷就她,傳到那些越軍舊部耳朵里就好了,她根本是在替蕭齊添亂。」

「是你讓郡主落水,」蕭炎伸手撫摸她彎起的唇角,「報復讓你快樂。」

雁初一時忘形,也沒留意他的動作:「我不過是鬧鬧蕭齊,讓他分心,沒空注意我而已,總之他們別想好過,眼下他要想辦法推脫婚事,又擔心越軍,還要哄後院的女人,想必煩得很。」

她忍不住趴到蕭炎懷裡,笑道:「好徒弟,我真是太高興了,這對狗男女鬧得越厲害越好。」

「我可憐的大哥,他聽到會傷心的,」蕭炎扶額道,「他早知道你的身份,不忍對你下手呢。」

雁初倏地抬起臉瞪他:「他當年利用我的感情,我如今利用他的感情,哪裡不對?」

「好像沒錯,」蕭炎扯了扯略帶捲曲的長髮,「平陽郡主會願意嫁給他?」

雁初道:「英雄救美,哪個女人不動心,之前我就是這麼看上他的,沒有王妃,她做側妃也不算委屈。」

蕭炎道:「我大哥不會同意。」

「所以我要幫他推脫婚事,」雁初似是意識到什麼,直起身離開他,順便用扇子蓋住他的臉,「他必定在懷疑我了,幫他,他才會更信我護我,我才有機會繼續接近盧山叔。」

大約是被關在地室太久,蕭炎尤其喜歡太陽,不時用手去接葉間投下的光影,秋季的陽光很溫和,照著修長的手指,有種難以言喻的美。

雁初觀察他許久,忽然問:「你轉過這麼多世,知道的事一定很多。」

蕭炎仰面躺在山石上答道:「不多也不少,師父想問什麼?」

雁初道:「兩百年前我失去了記憶,你可知道?」

「要聽實話?」

「當然。」

「那是上任焰皇在的時候了,我當時尚未脫離控制,你又不曾露面,」蕭炎道,「就算露面,我的興趣一向有限,怎會留意你呢?」

雁初拿扇柄敲他。

「想聽實話,又難以接受它的真實,」蕭炎握住扇柄,「師父你多麼虛偽。」

雁初道:「講。」

「你的事我不清楚,但你父親越將軍的名氣可大了,」他縮回手敲敲額頭,「為了不惹你生氣,讓徒兒想想,是該叫做忠直還是頑固呢……」

雁初反倒笑了,收回扇子,神色不覺柔和許多:「他老人家的性子我清楚,明知道太子難成大器,卻與南王政見不合,因此一直沒選擇陣營。」

光彩迅速流失,她聲音低沉了些:「後來,是我幫他老人家作了選擇。」

若非她嫁與蕭齊,越將軍手握重兵保持中立,在當時的情勢下,無論誰上位都會選擇籠絡,他是安全的。

蕭炎道:「師父啊,你如何不肯多想一步?倘若當年即位的是南王,有越將軍在,南王這皇位肯定坐得不太舒服的。」

雁初面色微變。

對南王來說,當時連續幾年天災,外有牧風國侵擾,內有越軍雄踞,越將軍與他不合,且朝中還有許多擁護「立長」的頑固老臣,不恰當的時間,緊張的時局,加上「名不正」一條,他沒能即位也未必是壞事。

但南王素有野心,行事果斷,這些年治理封地可見雄才,終非池中物,他需要的是一個時機。

越軍因為蕭齊而捲入爭地之戰,不僅牧風國元氣大損,無力再入侵,越將軍父子也身亡,越軍群龍無首,表面上看是成就了蕭齊,焰皇得益,然而實際上蕭齊至今也沒能完全控制越軍,因為只要真相揭開,越軍舊部未必還會繼續效忠於他,活著的越夕落,正是揭開真相的那粒棋子。

不僅她,連同蕭齊和焰皇都成了棋子,他們自己也不曾想過吧,從頭到尾最終的受益者只有一個人——南王,這一切就像是在為他鋪路。

是天意如此,還是有心安排?

雁初語氣涼了:「難道是先皇……」

「你過分抬舉他了,」蕭炎打斷她,「先皇唯一沒錯的就是眼光,知道南王才是最合適的繼承者。」

「也是,先皇行事優柔寡斷,不太可能有這等心思,何況嫁與蕭齊是我自己的決定,中間並未有誰插手,天意吧,誰有那麼大能耐在焰國朝堂布這百年的局呢,」雁初重新展顏,卻沒了先前的意氣,像是自我安慰,「無論如何,父兄的仇都是要報的,就算做棋子我也甘願。」

蕭炎對此事似乎很感興趣,眯了眼沉思。

莫名地聯想到地國之變,雁初極力排除腦中雜念,挑起他額前的一縷秀髮,眼底微露暖意,柔聲嗔道:「看你,頭髮都亂了。」

「亂了嗎?」蕭炎摸摸腦袋。

「來,我替你梳頭。」

焰邪元君在楓園,丫鬟們哪敢現身,雁初親自回房間取來了水和梳子,就在池塘邊慢慢地替他清洗梳理。

漆黑的頭髮略帶弧度地起伏,根根有光澤,有著適手的硬度,於是那張臉被襯得更加柔美秀氣。

雁初忍不住贊道:「真是個美男子。」

蕭炎道:「每一轉世都是同樣的皮相,令人厭煩。」

雁初用棉布擦乾他的頭髮,道:「你被命運控制,難以擺脫輪迴宿命,我被命運捉弄,大好姻緣到頭來落得一無所有,我們也算同病相憐了。」

蕭炎躺在欄杆上嘆息:「我們這對苦命的師徒啊。」

這種辛酸的話出自他口中,味道就全變了,雁初嘴角抽搐,低聲道:「你已經不受皇印控制,那個皇位未必還能影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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