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惡魔 第一節

純黑的衣袍,是上好的緞子製成,光滑美麗,讓人徹底感受到那種黑色的誘惑,由此也襯得那隻手格外白皙,手指根根修長,掌心火光閃爍,映照他的形貌,那裡還有半點凄慘可憐的模樣!

黑髮被一支形狀奇特的赤玉簪束起,部分長長拖垂於身後,額前鬢邊亦有無數髮絲散垂下來,凌亂不齊,形成一種頹廢又放縱的美感。

蒼白的臉線條極度柔和,鼻樑高而秀,唇角自帶弧度,看上去總是似笑非笑的樣子,下巴有點尖,最為引人注意的是那兩排長得出奇的睫毛,極濃密,略上揚,幾乎夠到低低的雙眉,細長的眼睛深深地藏在睫毛底下,隱約透出邪惡的光,彷彿沒睡醒,那是一種男生女相的嫵媚。

「分辨不出真實與偽裝,」他輕抬左腳,瞬間就移到了雁初面前,「你該後悔擁有這雙美麗的眼睛,它騙了你。」

事先也曾想過各種可能,惟獨沒料到會是這個結果,雁初隱隱預感到自己做了件錯事:「你不守承諾?」

「承諾,一個口頭約定而已,」他俯下臉,長睫半垂,將眼睛完全蓋住,「你不知道這世上有種東西叫做謊言?」

「別忘了我是你師父,你發過誓。」雁初驚怒。

「師父和誓言,」薄唇在她唇邊擦過,帶著熾熱的氣息,他提問的態度倒是很認真,「這兩個東西有關係嗎?」

對方表現極不正常,雁初心頭恐懼漸生,勉強保持鎮定:「違背誓言,你就不怕焰神降罪?」

「焰神啊,」他停住動作想了想,誠實地答道,「我沒見過他,你們為何那麼懼怕一個虛無的人物呢?」

焰國人無不敬奉焰神,他連焰神也不懼了,定非善類!雁初越發沒了把握:「焰國法,無論出於何種原因,徒叛師都是死罪。」

「好象是有這個規則。」

「你不怕死?」

「怕死……」他認真地盯著她的眼睛,「師父,我犯死罪了,誰來處置我呢,蕭齊?焰皇?還是你自己?你們都打不過我啊。」說完,他很愉快地在她臉上親了口,「弱者才需要規則保護,可多數時候它並不會保護你們,因為它也需要人維護,能維護它的只有強者,約束弱者,服從強者,這才是世間一切規則的真諦。」

雁初別過臉:「荒謬!」

「眼前的你,就是遵守規則的下場,」他笑起來,一邊打量她,「你的仇恨感染到我了,我那個可愛的大哥對你做了什麼?」

雁初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終於明白自己犯了什麼錯,此人根本不是個正常人,沒有正常人的想法與顧慮,什麼事都做得出來,比想像中要可怕得多,他就是個瘋子,是個妖怪,是個徹頭徹尾的惡魔!

「你到底是誰?」聲音已變調。

「名字?那只是用來區別的符號,強者不需要名字也能讓人記住。」

急促的腳步聲響起,有侍衛當先衝進來,然而沒等那人反應,甚至還沒來得及露出吃驚的表情,瞬間就被火光化成了一堆灰燼。

而他,從始至終都沒有朝那邊看一眼,好像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手重新放到雁初臉上,他繼續方才的話題:「沒人會把我認錯,倘若你一定需要個稱呼,那麼,我今世叫做雲澤蕭炎。」

目睹兇殘的手段與恐怖的邪惡力量,雁初臉色發白,因為她已隱約猜到了他的身份。

類似火靈的氣息,早就該想到了……

「好吧,我一向尊重並遵守你們的規則,你救了我,就是我的師父,」蕭炎掐住她的脖子,狀似親昵,「可憐的師父,喜歡我的玩笑嗎?」

雁初呼吸困難,儘力擠出幾個字:「這是你對待師父的方式?」

「師父一定要被尊重,徒弟一定要卑微恭謹嗎?」蕭炎道,「我們原本毫無關係,甚至不知道彼此的名字,你既沒教我學問也沒傳授技藝,僅僅憑一個稱呼就決定地位,這樣的規則太奇怪了。」

雁初道:「我救了你,你利用我。」

這次他很爽快地承認了:「我利用你的同情來獲救,你想利用我對他們的恨意達到目的,我們一樣卑劣,我成功了,你失敗了,我這樣對你有什麼不公平嗎?」

雁初不死心:「你真的不恨他們?」

「我敗了,所以受到限制,」蕭炎鬆開手,饒有興味地瞧她,對這個問題表示不理解,「現在我又重新獲得自由了,當然沒有必要再恨。」

雁初劇烈地喘息,若在平時,這番對話絕對是令人哭笑不得的,然而此刻她只感到了深深的絕望,袖中雙手開始發抖,恐懼如浪潮般侵佔心頭。

這麼大的動靜,外面的人不可能沒有察覺,蕭齊很快就會趕來了。百年含恨,不惜冒險回來,接近蕭齊,躲過陷阱,終於尋到老將軍的下落,所有事都按照計畫順利進行的時候,突然被告知,一切即將功虧一簣!不甘,太不甘,她不畏死,只怕失敗!那些人還活得好好的,怎麼可以!

因為他,都是因為這個瘋子!雁初用盡全身力氣,近乎兇狠地盯著他,毫不掩飾目中刻骨的恨意。

「恨嗎,」蕭炎撫摸她的眼睛,語氣帶著真切的憐憫與同情,「放下吧,它改變不了什麼。」

時間比平日更快地流逝,事情毫無意外朝著預料的方向發展,外面傳來喧嘩聲,又有幾名侍衛衝進來,看見他都彷彿見了鬼,紛紛倒退出去,口裡不停叫著「他脫身了」、「是他」之類的話。

蕭炎很自然地拉起她的手:「師父,帶我出去吧。」

沒有任何反抗的餘地,他拖著她走出密道,躍出井外。院子里火光熊熊,亮如白晝,無數侍衛嚴陣以待,應該是定王府的所有防守兵力都被調過來了,蕭齊負手站在前面,臉色極為難看。

蕭炎似乎被嚇到,扶額道:「人太多,我害怕啊。」

真氣帶火色掃過,蕭齊早有防備,揮掌將左邊那幾名侍衛推開,但始終還是慢了一步,離得近的兩個侍衛閃避不及,受那真氣所摧,眨眼就化成灰燼在風中散開,屍骨無存。其餘眾侍衛見狀都慘白了臉,戰戰兢兢地不敢靠近二人。

蕭齊低喝:「雲澤蕭炎!」

「抱歉,」蕭炎抬手理了理長得過分的睫毛,露出細長眼睛,然後彎起嘴角展露一個親切的笑,「我最尊敬的兄長,最親愛的大哥,又見面了。」

蕭齊示意眾人退避,目前別說府中這點人攔不住他,就是再添幾倍人也是白白送死,硬碰硬原非良策。

「如此防備,你讓我傷心,大哥,你忘記我們是至親手足了嗎?」蕭炎黯然道,「這些年,我無時無刻不思念你和父親,擔心著你們的安危。」說到這裡,他停下來望望四周,驚訝:「啊,怎麼不見父親,他死了嗎?」

前面傷感的語氣很逼真,差點令人相信他是真的受了委屈,可緊接著過於直接的問話方式又將這種氣氛完全打破,形成真假難辨的局面。

蕭齊明顯清楚這個弟弟的作風:「你不用裝模作樣。」

「大哥誤會我至深,」蕭炎滿臉無奈,毫不遲疑地將雁初推出,「為了表示我的誠意,我替你抓了個姦細。」

情況壞到極點,雁初抱定最後的決心,暗中試著提真氣,哪知竟是半點也提不起來,原來不知不覺間穴位已受制。

「帶她下去。」聽得蕭齊吩咐,兩名侍衛上來將雁初拿住。

「誒?」蕭炎抬手摸摸下巴,不解地問,「抓到姦細不是應該審問嗎?這畢竟是我的功勞。」

蕭齊道:「我會細審,你的功勞不會少。」

「我有興趣聽審,」兩名侍衛自動退後,蕭炎過去拖起雁初就走,「多年不見,我開始想念大哥的逼供手段了。」

沒有人阻止,或者說侍衛們相當配合地將他們帶到了刑室。定王府的刑室與別處的刑室沒什麼不同,有固定囚犯的木架,有燃燒的火盆,周圍牆上掛著幾條鞭子,還有很多雁初沒見過的刑具,但她知道,那些東西件件都足以讓一個人生不如死,蕭齊畢竟是蕭齊,若真如表面那麼寬厚,又如何當得起權臣之名?

在蕭炎眼皮底下,兩名侍衛哆嗦著上來接過雁初,將她的雙臂拉開,雙足離地,用鐵鏈牢牢固定在行刑的木架上。

面對最壞的結果,雁初苦笑。

計畫本身沒錯,他被凝雪石封心是真的,擁有共同的仇人,本該是理所當然的合作對象,至少也能利用來攪局,只不過她錯算了他的身份,「常理」二字不適用於他。

瘋子不可怕,一個瘋子把自己偽裝成正常人,這才是最可怕的事。敗在瘋子手裡,難道這就是天意?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雁初反而慢慢地恢複了鎮定,抬眸看了蕭炎片刻,心中突然一片雪亮。

天意!天意不是要讓她死心,是在幫她!這就是焰國不為人知的秘密!放出這個惡魔代表了什麼?秘密即將被揭開,後面的事會很精彩,縱使搭上她的性命,但她絕不會白死!何況她還能賭上這最後一把,蕭齊對她的內疚是真是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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