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知命多無奈

退身谷的石屋內,金越不聲不響坐在小杌上,氣色似乎不太好,在他身邊擺著個火爐,爐上有隻瓦罐,其中熱氣騰騰,整個房間葯香瀰漫。

旁邊,金還來實在忍不住了。

「喂,你好歹也是師父,徒弟一夜沒回來,你就不問聲?」

「我忙。」

「忙?」金還來氣得笑,看著他面前那堆五顏六色的瓶瓶罐罐和各種草藥,放軟語氣,「人是我帶來的,好歹你該看著我的面。」

金越頭也不抬:「教主的面子還不小。」

金還來無語。

「不看你的面,老夫也不必急著弄這些東西,」金越冷笑,「休要再說話,此葯研製出來,你感激都來不及。」

金還來「切」了聲,轉身正要走,迎面卻進來個僕人:「教主,金園送來的信。」

「又是易家?」看清封面上的字,金還來不覺奇怪,待拆開看了幾行之後,他立即皺起眉,什麼話也不說,將信往懷裡一揣,大步出門去了。

身後,金越正讓僕人將葯從瓦罐里倒出來,餵給一隻蜷作一團渾身哆嗦的小狗。

「我聽說表哥收了懸賞的榜,可是找到佩了?」

公子不動聲色:「不慎掉在園子里,摔壞了一處,今日清早便叫人送去讓張振重新修補,或者過些日子就能取回來了。」

「找到就好,省得姨媽知道後生氣,張振的手藝天衣無縫,看不出來的,」程曉琳放了心,掩口笑,「表哥這般粗心,早該有個教訓才對。」

的確是個教訓,又要重新尋購翡翠了,公子嘆息:「出來這麼久,姨父姨母必定著急得很,我叫他們送你回去。」

程曉琳似有不悅:「爹娘知道我來你這裡,表哥總是趕我走。」

公子笑:「怎敢攆妹妹走,既如此,就留下來用午飯吧。」

程曉琳也忍不住笑了,起身:「算啦,我知道表哥生意忙,事也多,不過說笑罷了,怎好打擾你!」

公子欣然:「怪不得母親常誇讚妹妹懂事。」

程曉琳眨眼:「原來姨母曾提起我?」

公子尚未回答,一僕人掀起竹簾走進來,才叫了聲「公子」,忽瞧見程曉琳也在,立即閉了嘴,面有難色。

公子挑眉,示意他往下說。

僕人遲疑了一下:「南樓上那位姑娘方才醒了,也不吃東西,只說要見你,想不到才一會兒工夫又睡過去了,公子看……」

聽說中了『半月露』的人最是嗜睡,公子毫不意外,擺手:「我去看看。」眼睛卻瞟著程曉琳。

男人有這些事並不奇怪,何況他還未娶妻,也沒人能管他,不論如何,將來他只會有一個明媒正娶的妻子,其他女人算什麼,頂多是姬妾之流罷了,程曉琳自小受的也是當家主母的教導,知道某些事是必然的,於是勉強笑了下,起身:「我先回去了。」

公子關切:「我叫人送妹妹。」

「不用。」恰到好處地表現出一分酸意,她咬唇,頭也不回地出門離去。

南樓上進門是個小花廳,裡間是書房,幾個下人都守在廳外,公子尚未婚娶,出門時沒帶女眷,自然也就沒有侍女,隨身伏侍的都是一眾僕人書童,如今書房裡躺著個姑娘,他們也都不便呆在裡頭。

邁進小花廳,公子忽然停住腳步:「都下去吧。」

眾人退下。

公子緩步行至書房門前,親自打起帘子,走進去。

原本書房裡只會躺著只昏迷的小貓,而此刻,榻前卻已經多了個黑衣人,正俯著身掀開那些厚厚錦被,打算將榻上人抱起。

見他進來,那黑衣人既不意外也不抬頭,手指一彈,不知什麼東西飛來,很快發出「噗」的一聲,如煙霧狀在公子身邊散開。

公子不動。

那人這才有些吃驚,不假思索便欺身上來,狹小的空間,兩道影子悄無聲息閃動,只聽得隱隱的掌風,瞬間,二人便過了十幾招。

終於,公子抬手硬接下他一掌,各自退開。

一襲黑衣,加上寬大的披風,使他身材看上去比較高大,俊臉微側,高挑的眉毛,挺挺的鼻子,整張臉無端掛著一絲痞氣,亮閃閃的眼睛裡猶有詫異之色。

公子微笑:「金教主好身手。」

語氣很溫和友好,但金還來一向不怎麼喜歡這種客套的調子,所以只哼了聲表示招呼:「你練過清心訣。」

公子承認得很乾脆:「迷藥對我沒用。」

「你不該有這等內力。」

「不奇怪,我十五歲那年,曾得少林六位長老相助,合力替我打通了任督二脈。」

任督二脈一通,真氣就可直達丹田,省去許多冤枉路,修習內力自然比普通人快,可惜除了天生的武學奇才,普通人要打通這中間的斷脈,卻是件十分危險的事,以一人之力絕不可能,縱然找到幾位頂尖高手相助,倘若內力深淺不一,或者手法不同,稍有閃失,都會導致十分嚴重的後果,輕者殘廢,重者全身經脈俱斷,真氣反噬,所有人都性命難保,因此江湖上一直無人敢嘗試,何況要找到幾位內力相當又手法相同的高手,已經是件難事,而找到了要說服他們答應,更加難於登天。

金還來大為震驚,招式再好,內力相差太大也是枉然,怪不得這易輕寒年紀輕輕就能打敗大內第一高手,竟是冒著兇險打通了任督二脈,實是武林中第一人:「當初短短兩年之內,少林六位長老竟有四位去世,原來都是因為油盡燈枯。」

公子很平靜:「成功替人打通任督二脈,在武林中已屬開先河之舉,堪稱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幾位長老空負一身內力,武學上卻始終不能再有進境,如今能合力造就一個習武之才,他們該不會覺得遺憾。」

金還來淡淡道:「易公子倒替他們看得開,要他們幫你,想必也費了不少力氣。」

「當時我差點喪命,一個在生死之間走過一遭的人,對什麼都會看得開些,」公子面不改色,轉臉看榻上,「金教主既來了,不妨先將這位姑娘帶回去。」

「她怎會在你這兒?」

「易某以為,金教主更該關心的,是她身上所中的『半月露』才對。」

半月露!難怪看不出中毒跡象!金還來呆了呆,飛快俯身查看,片刻,他緩緩抱起榻上的人:「多謝。」

公子笑而不語。

火爐瓦罐,瓷瓶藥草,還有滿屋的葯香,金還來面無表情站在旁邊,金越安然而坐,無視他,自顧自往瓦罐里加藥。

半日,金還來開口:「你早知道她中了『半月露』。」

金越不理。

金還來道:「這是在制解藥吧,你會好心傳她內力,原來早就打算拿她試毒。」

「你要這麼說,也可以,」金越不看他,「她的內力是我傳的,武功是我教的,我就算讓她幫點小忙,也沒什麼不妥。」

金還來冷冷道:「小忙?你怎麼不拿自己試?」

金越淡淡道:「跪下。」

金還來沒有動,雙拳微握,怒視他。

金越側臉,冷笑:「怎麼,如今當了教主,翅膀硬了,想要弒師?你的命是誰救的,你這身功夫怎麼來的,當初的窮小子怎會變成今日的千手教教主,沒有老夫,你會有今天?那丫頭是你什麼人,給了你什麼好處,竟讓你在我跟前這樣說話?」

久久的沉默。

猶如一盆冷水潑下,所有的怒氣,所有的尊嚴,剎那間都消失得無影無蹤,雖然早已領教過金越的毒舌,但這次的每個字都彷彿重重擊在了他心上,讓他狼狽不堪,無地自容。

沒有,小丫頭什麼好處也沒有,甚至與他毫無關係,只是無意之中撿回來的一件東西罷了,但這個毫無關係的人卻陪著他,至少現在會。

金還來垂首,跪下:「弟子知錯,請師父責罰。」

金越抬手就是一耳光。

金還來被打得側過臉:「弟子可以為師父試毒。」

「老夫要試毒,人多得是,稀罕區區一個丫頭!」金越終於忍不住怒了,丟開藥草,跳起來連扇他十幾個耳光,邊打邊罵,「你他媽跟我這些年,死了沒有?」

俊臉微腫,嘴角沁出血絲。

金還來不動。

金越看了他半日,重新坐下整理藥草,語氣恢複平靜:「老夫一生精於制毒,惟獨對『半月露』束手無策,這許多年一直試著研製解藥,以示我千手教無毒不克之名,所以那日取了些放在杯子里,本是要找點別的東西試,轉眼她就自己來喝了。」

萬萬想不到他會解釋,金還來愕然。

金越看他一眼,諷刺:「老夫倒沒想過,在教主眼裡,師父是這等不堪。」

金還來垂首:「人是弟子帶來的,弟子願領罪,求師父快些賜她解藥。」

金越沉默半日,道:「解藥出了點問題。」

時已初夏,陽光融融,池中荷葉大片大片地伸展著,如同碧綠的小傘,葉上偶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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