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易家這樣的大戶,幾乎各地都有別院,光江南就有好幾處。朱紅大門,金漆牌匾,高高的台階,一鋪寬闊的石級不失氣派,兩尊漢白玉的石獅子分立左右,一雄一雌,雄獅腳踏繡球,雌獅輕撫幼崽,雕刻是典型的江南風格,精美絕倫,靈動秀氣。
階前堆著許多箱子雜物,十來二十個僕人陸續進出,正在往裡面搬東西。
和日底下,一輛華麗的馬車不緊不慢行來,拉車的是兩匹罕見的雪色寶馬,車夫的穿戴也比普通車夫高了幾個檔次,後面還跟著幾個騎馬的下人。
馬車徐徐停下。
忙亂的僕人們立即安靜下來,垂手立於兩旁,門房忙搬了個木踏上來放好,然後車夫才躬身打起車簾,公子輕拂衣擺,下車。
劉白等人已紛紛下馬,隨公子拾級而上,進門。
門內曲廊回合,假山堆疊,池魚隱隱,草木蔥蔥,也是座秀麗寬闊的園林式住宅,行至大廳,其他人都自動退下,只剩了公子與劉白二人,繞過大廳繼續走。
「這次的事老爺特地交代過,如此機密,我們該悄悄來才是,似這般招搖……」
「我們是來談生意,」公子打斷他,「你以為易家人私下潛入江南,就不會惹人懷疑?」
劉白笑:「屬下愚鈍。」
公子道:「務必謹慎些,派去的人可都信得過?」
劉白道:「公子放心,就算出事,也絕不會有人懷疑到我們易家。」
公子點頭,不再多問:「江家院外那些人不好對付。」
劉白搖頭:「上次二公子來時,曾抓了個,結果也是什麼都沒問出來,第二日又被滅了口,此人行事實在周密,依屬下看,他們當年也並沒拿到想要的東西,只好盯著沒用的江小湖。」
公子不語。
劉白道:「莫非江家異寶真有他們說的那麼厲害,公子若能拿到手……」
公子突然止步,微微側臉看著他,嘆息:「這種東西是禍不是福,易家財勢已經讓不少人忌諱,我要它做什麼。」
劉白不解:「那公子還要它……」
公子笑:「交給朝廷。」
繞過主樓,又有副樓,上下共二十多間房,一色琉璃瓦,順著游廊往園子深處走,又見一所別緻的房舍,大約五六間的樣子,低低的檐角掩映於樹蔭中,門口守著兩名帶刀的錦衣人,另外還有三五個僕人進出,手中捧著香爐果盤之類的東西,見公子回來,皆垂首行禮。
「怎樣?」
「已按公子的吩咐,東西都安置好了。」
見公子不表態,劉白揮手,讓僕人們退下。
進門是個簡易的小花廳,茶几椅座都很齊全,一塵不染,只少少地擺著兩三件古董玉瓶,轉過屏風,西牆上有道門,門上垂著墨漆竹簾,旁邊僕人見二人來,立即掀起帘子,讓二人進去。
一個十六七歲、羅衣綉裙的女子正坐在案前翻書,見公子進來,立即起身:「三表哥!」
公子微微皺眉:「曉琳?」
女子嗔道:「來了也不說一聲,爹娘還商量著要替你接風呢。」
公子笑:「姨父姨母可好?正想著明日一早登門拜見,你倒先來了。」邊說邊走過去坐下,吩咐上茶。
女子看旁邊的劉白。
劉白卻知道她的身份,城東程家是江南武林名門,此女正是程老爺之女程曉琳,其母與易老夫人是親姊妹,膝下四子,兩個從武,如今都是大內一品侍衛,另兩個卻改從文,其中一個去年已選任松江知府,程老夫人只有這一個女兒,寵愛有加,易老夫人也有親上加親的意思,無奈兒子總不表態,連易老爺都沒奈何,也就放著了。
「屬下先出去看看……」識相地要走。
「你且別忙走,我還有話問你,」公子側臉制止他,又看程曉琳,「來多久了?」
失望之色掠過,程曉琳打量四周,揚眉笑道:「我也剛來片刻,表哥打算住這兒?爹說讓你搬我們那邊去呢,那邊園子大,你不是喜歡文竹軒嗎,我前日就叫人打掃出來了。」
公子神色不改:「我這次來江南是為了一些生意上的事,往來應酬多,過去住未免不便,怎好打擾姨父姨母清靜,你且回去代我多謝他老人家吧。」
程曉琳不悅:「可是我都……」
公子打斷她:「劉白,我的佩可找著了?」
旁邊劉白被他這麼一問,有些莫名其妙,面上卻也不動聲色:「這……」
程曉琳疑惑:「什麼佩?」
「祖母所賜的那塊翡翠佩,想是路上弄丟了,」公子解釋過,斜眸看劉白,「也罷,不如叫他們放個榜,懸賞十萬兩。」
此話一出,劉白臉色大變。
程曉琳驚呼:「你的翡翠青龍佩丟啦?」
公子嘆息:「初到江南就丟了佩,一時也顧不上別的,未及拜見姨父姨母,有勞妹妹先回去代我問候,就說失禮之處,輕寒明日再登門請罪。」
見他直呼妹妹,程曉琳俏臉一紅:「表哥怎的不仔細些,這等重要東西也弄丟,將來告訴姨母,叫她老人家教訓你!」
公子笑:「正是怕她老人家生氣,妹妹務必要幫我的忙。」
程曉琳到底知道事情重大,收了玩笑,起身:「我回去跟爹娘說聲,幫忙尋找,表哥也不必著急,先盤查盤查下人,說不定就有了。」
公子點頭,吩咐劉白:「叫他們用我的車送妹妹回府。」
程曉琳抿嘴:「表哥的車,我可不敢坐。」
出去不多時,劉白匆匆回來,神色緊張:「必定是那黑衣裳小子偷的!」
公子笑而不語。
劉白只好自己開口:「那等高明手法,很可能是千手教的。」說著又疑惑:「若果真是千手教的,又怎敢無視教規,出手偷易家的東西?」
公子道:「我也奇怪。」
劉白想了想:「要不要知會金教主?」
這話倒提醒了公子:「千手教與我們易家頗有淵源,前兩年新教主即位,老爺也曾送了賀儀,既到了這裡,理當打個招呼,替我備一份厚禮送去吧。」
劉白答應著,又問:「那翡翠佩的事……」
公子斷然道:「不必提起,張榜懸賞就是。」
劉白遲疑:「這……」翡翠青龍佩價值連城,那賊既有心偷了去,又怎會為區區十萬兩賞銀冒險送回來,公子做事總是這麼出人意料。
看出他的疑惑,公子笑:「你且照我說的做,說不定今晚就有了。」
劉白不敢多問,答應著要走。
公子忽然叫住他:「外頭兩個是誰?」
跟了這麼久,劉白也知道他的意思,出去吩咐下人張榜懸賞之後,便將先前守在門外的兩個帶刀錦衣人叫了進來。
公子瞟了二人一眼:「新來的?」
二人莫名其妙。
劉白低斥:「不知道規矩,公子的房間是誰都能進來的么!」
二人嚇得立即跪下,其中一人回稟:「我等原是不讓進的,可程小姐說她是……」
公子道:「是我表妹,所以能使喚你們?」
那人垂首。
「果然很識大體,」公子微微側身,奇怪,「我倒不明白了,你們是替易家辦事,還是替程家辦事的?」
另一人慌忙分辨:「屬下本要攔阻的,不想程小姐發火,還出手……」
「出手打了你,」公子點頭,「原來養你們,不如養個女人。」
此話一出,旁邊劉白想笑又不敢笑。
公子淡淡道:「劉白。」
劉白會意,看看地上二人,隱約也有些不忍:「下去各領一百杖,貶入二等,叫張齡另選兩個上來。」
二人面色如土,謝恩出去了。
艷陽當空,暖風陣陣,流鶯飛竄,蝴蝶在小徑上嬉戲,無數花瓣從高高的枝頭飄下,如同下起了粉紅色的雨。
兩個人踏著落花,走到樹蔭下。
「方才找你不見,你的園子也很好看啊。」
「妹妹若喜歡,可以天天來。」美護法微笑,不動聲色地抬手替她擦汗。
邱靈靈倒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眨眼,伸手從懷裡拿東西:「給你看,我今天……」
剛說到這裡,突見傅壇主走來,手裡拿著個帖子:「易家派人送來份厚禮,這是禮單,教主與財護法此刻都不在,華護法不妨先看看。」
華雲峰伸手接過,奇怪:「易家與我們素來是井水不犯河水,也不算親密,就只教主即位時派人來過,如今怎會平白送禮?」
傅壇主道:「是他家三公子易輕寒,這次來江南辦事,早聽說此人心思慎密處事周全,想是念著祖宗與本教金四海祖師爺的情誼,不論如何也是他一番好意,我就作主先收下了。」
「原來如此,」華雲峰打開看了看,笑,「易家果然大手筆,收也無妨,待教主回來再定奪吧。」將帖子遞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