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小技見真章

金還來煩躁,及時閃到一邊,卻不想那人眼看著要栽到地上,慌亂之下揮舞雙手,抓住他的手臂,晃了好幾晃才穩住腳。

本是急著見花魁的,卻無端被壞了興緻,金還來大為惱火,想也不想就一腳踢過去。

那人被踢翻,滾到地上哎喲直叫。

金還來一愣,緊接著面露驚異之色,仔細打量他。

二十來歲模樣,衣裳有些破舊,臉竟生得極為俊秀,挺直的鼻樑,秀揚的眉毛,膚色白皙,此刻正捂著被踢中的小腿慘叫,似乎痛苦不堪。

但金還來卻發現其中有蹊蹺。

踢出去的力道恍若石沉大海,不像起過作用,倒下的動作更像是借勢而為,就彷彿腳剛碰到他,他就順勢倒了,這一腳就像在踢空氣,若是普通人這麼做,必定會被察覺,但此人分寸拿捏得極為巧妙,說沒挨,倒也受了一部分力道,說挨了,卻不至於太重而傷到自己,半真半假難以察覺,就算是一流高手,也必定會被他騙過。

只可惜他遇上了金還來。

作戲?金還來冷笑,江湖上還有這樣的高手在?

老鴇爬起來,揉著腰眼,氣得大罵:「江小湖你這臭小子,不長眼睛,瞎闖什麼,沒閃了你媽媽的老腰!」

呵,沒用的江小湖?金還來十分意外,開始覺得有趣了。

一個奇怪的人物,吃喝嫖賭樣樣齊全,被父親趕出家門,靠青樓女人接濟生活,父母死後一滴眼淚不掉,沒用到底,沒良心到底。

然而這個人本身卻是一個高手。

好!小子,我們玩玩,看金大爺的腳厲害,還是你會作戲!

金還來不動聲色,抬腳再次踢過去。

果然,地上的江小湖被踢得滾到一旁,口裡噯喲直叫。

金還來心中更加確定,因為這一腳已不同於先前,帶上了內力,自金越傳功之後,金還來體內本身就有著近四十年的內力,縱然只使出三分,尋常人被踢中,恐怕肋骨都要斷幾根,而這小子,哪點有斷了骨頭的跡象!

他越發來了興趣,毫不客氣地抬腳,接二連三踢過去,反倒忘記了自己來這兒是尋歡作樂,不是打架的。

出腳看似沒有章法,其實每一腳都暗含變化,但不論他多麼迅速多麼巧妙,江小湖總能將其中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半真半假地挨那麼一下,始終只是閃躲,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他似乎刻意要隱瞞自己的武功,不肯露出破綻,因此躲得頗為辛苦,撞翻了好幾張桌椅,不時又滾到桌下,口裡求饒不止,看在別人眼裡,只道他模樣極其狼狽,只會挨揍,卻並不知道這兩個人都是較真的功夫。

幾番下來,金還來暗自嘆息,看來四大護法打聽來的消息不差,有人在暗中監視他,想必是為那件得到便能「逐鹿武林」的寶貝,這小子也不笨,知道被人監視,所以故意做出沒用的模樣隱瞞武功吧,這麼多年,能瞞過所有人的眼睛,單憑這份忍耐力,就已經很不簡單。

同時他也有點駭然,自己是因為千手教的傳功方法,所以內力深厚,而江小湖看上去不過二十歲,體內竟也有不下三十年的內力,這怎麼可能!

難得遇上這麼個對手,金大爺就試試你的真功夫!

存了這分心思,金還來開始不留情面了,力道越來越重,步步緊逼。

終於,江小湖被他逼到了死角。

金還來挑眉,小子,你要麼出手還擊,要麼就只有等死了。

江小湖顯然也意識到自己的處境,眼見那致命的一腳踢過來,他猛地抬起臉,原本無神的眼睛剎那間變得銳利且明亮,裡面有東西迅速閃過,那是一種苦苦忍耐的神色,一種知道自己即將失敗的悲哀,一種不甘心卻又無奈的神情,卻絕對沒有乞求。

怎樣的仇家才會讓一個高手隱忍至此?金還來及時收住,若有所思。

「大爺饒命!」江小湖恢複沒用的模樣,磕頭求饒,顫抖不已。

雖然這是個最沒用的傢伙,但好歹活著還有點娛樂性,可以充當教育孩子的反面教材,何況此人除了愛賭愛嫖也並沒做其他壞事,此刻被毒打,周圍人都看不下去,紛紛上來解勸。

金還來心中微動,不理會眾人,走過去將他一把揪起,冷笑:「小子,知道大爺的厲害就好,這回饒了你,下次再叫大爺撞見,活扒了你的皮!」

江小湖苦著臉,耷拉著腦袋不敢動。

然而金還來卻聽到一個細微而清晰的聲音。

「明晚四更,城西土地廟。」

黑暗通常很難和熱鬧兩個字聯繫起來,金還來很矛盾,他既喜歡熱鬧,也喜歡黑暗,金園的夜常常是一片漆黑,沒有燈光。

可今夜他卻破例點起了十來支大蜡燭,照得房間恍若白晝。

燈下,金還來皺眉整理衣裳。

邱靈靈坐在床上,眨眼望著他:「金還來,你要出去嗎?」

金還來「恩」了聲,低頭系那條金鑲玉的腰帶,原打算待小丫頭睡著再出去,哪知小丫頭偏偏有感應似的,到半夜也不肯睡。

穿戴完畢,他開始取暗器:「這蠟燭讓它燃著,等等我叫個人來陪你。」

邱靈靈不說話,默默看他準備東西。

感受到那種關切的注視,金還來有些煩躁,板起臉:「不許亂動,不許亂跑,也不許走出這園子,聽到沒有?」

邱靈靈不答,輕聲問:「你又要出去偷東西嗎?」

金還來挑眉:「是。」

邱靈靈「哦」了聲,垂首:「那你小心點啊,我不要人陪,我等你。」

金還來愣了愣,惡聲惡氣:「隨你,害怕了不許哭!」

「天亮你會回來嗎?」

「廢話!」話雖如此,手上卻多拿了幾支無影針藏入腰帶里,又取了些藥粉收入懷中。

雖說今日之約他金還來並無惡意,只是找個對手玩玩,但江小湖那小子有些古怪,內力深厚,武功很難說,是敵是友也還不定,空手前去未免太冒險,去他媽的卑鄙!玩玩毒藥哪裡下三濫了,當每個人都能玩呢?使毒本來就是千手教的手段,本教主要帶著以防萬一,因為,我不能有事。

東邊,殘月如鉤。月下有一座破落的土地廟,破廟頂上站著一個人。

雙手隨意負於身後,拿著一把劍,身態優雅,白衣勝雪,雖看上去寂寞了些,卻絕無半點孤芳自賞的傲氣,感覺很隨和。

金還來不喜歡白色,但對這種隨和的人並不討厭,於是悄然掠去,黑色披風平平張開,毫無聲息。

大約兩丈遠時,廟頂那白衣人也發現對手來了,轉過臉。

月光下,鼻挺眉秀,一雙眼睛燦若星辰,銳利,且又依稀帶著幾分挑釁的笑意,哪點還像那個混跡市井沒用到底的江小湖!

金還來掠到廟頂上,自顧自坐下,臉不紅氣不喘:「我剛跑了這麼遠的路,歇會兒再打,省得贏了別人也說你佔便宜。」

江小湖毫不客氣:「你輸了,要幫我做兩張面具。」

金還來懶懶道:「你輸了,就去替我看門。」

江小湖道:「你知道我是誰?」

金還來抬眼:「你又知道我是誰?」

江小湖笑,目光閃閃:「千手教素以輕功暗器見長,如此高明的輕功,江湖上絕對無人能及,久聞千手教四大護法之名,輕功最好的,當數玉護法華雲峰。」

當本教主是那個小白臉護法?金還來暗笑,點頭:「猜對一半。」

江小湖頗為自得。

金還來微眯了眼,打量他,目光很快落到那柄劍上,皺眉:「想不到這麼重的殺氣,也能盡斂於鞘內,此劍必不尋常。」

江小湖揚劍:「量你也不認得。」

金還來狐疑,再仔細看了半晌,忽然跳起來,既震驚又激動:「聚水劍,你就是水風輕?」

「猜對一半。」

話音未落,一道耀眼的弧光划過,強大的殺氣撲面而至,那劍已橫空削來。

哪料到他會突然動手,金還來措手不及,好在他輕功不是蓋的,手一撐身體便直直升起,堪堪避開劍鋒,頭一回親眼見到這樣的出劍速度和準確度,他頓時驚出一身冷汗。

一劍剛避開,下一劍又已刺到。

高手之間的對決,搶得先機是很關鍵的,金還來毫無防備,在這麼高妙的劍法下不免有些狼狽,氣得罵:「沒用的小子,你他媽懂不懂規矩!」

江小湖大笑,輕鬆揮劍,又是幾道銀光划過:「比不得華護法,我是沒用的小子,怎麼打贏怎麼算,若等你準備好,我就未必有把握能贏了,昨日挨了那麼多腳,今日不討回來,不是你江爺爺做的事!」

金還來自認臉皮很厚,想不到這世上還有更厚的,居然將這種話說得理直氣壯,一時也無語。

劍光綿密如網,招招緊逼,毫無破綻。

金還來心驚不已,聚水劍在此人手上,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天水劍法?果然名不虛傳,怪不得神秘的天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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