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腳越壓越低,天色越來越暗,看樣子用不了多久,暴風雨便要降臨問劍台。
一切都來不及阻止。
銀光驟現,長劍出鞘,彷彿一道迅猛冷厲的閃電,挑開沉滯的空氣,緊接著破空之聲不斷,頃刻間便已挽起十來朵劍花。
與此同時,一件東西直直地從台上飛下,落到跟前,王曉曉定睛一看,正是鴛鴦劍鞘,另一柄雌劍正靜靜躺在其中,她迅速俯身將它拾起,雙手緊緊握住,抱定,眼睛定定地望著台上那兩道旋風。
若不是自己,他怎麼會帶傷參戰,若真出了什麼事……
既內疚又害怕,她很想叫,卻不敢叫出聲,甚至不敢挪動半步,小說電視沒白看,好歹知道些輕重,高手相爭,必有一傷,上面的人舊傷還沒好,任何一個小動作都足以使他分心,這種緊要關頭,分神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是不敢想像的,何況上了比武台生死不論,慕容無傷有心激他出戰,這場比試並不簡單。
劍氣激蕩,似狂風卷過。
森森劍光映著漫天黑雲,詭異,殘酷。
或者是距離較近,又或許是太關切的緣故,王曉曉居然能看個半懂,二人的出劍速度不算太快,可她越看越覺得手腳發涼,學了大半年的劍,深淺還是勉強知道些,有些招式看似緩慢,其實變化莫測,兇險無比,比如台上那兩柄劍,一招一式,劍尖的指處總不離心口、咽喉以及全身各大要害,好幾次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這無疑是武林大會中最不華美的一場決戰,卻最令人觸目驚心,沒有花哨的招式,簡單,直接,招招凌厲狠辣,不論看懂的,還是沒看懂的觀眾,幾乎都能同時感覺到——這兩個人哪裡是在切磋,根本就是在拚命!
漂亮盟主安然坐在貴賓台中央,神情不改,甚至比起剛才還溫和了許多,明亮而銳利的眼睛緊緊盯著比武台,端著茶杯的右手也平穩如故,沒有一絲顫動,那認真專註的模樣足以讓王曉曉產生錯覺,覺得面前只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場比武,等著他去點評。
然而這裡離貴賓台並不太遠,所以王曉曉終究還是發現了某些難以察覺的變化。
每當蕭夜遇險,那雙眼睛裡總會閃過許多緊張之色,握著茶杯的手會不自覺緊那麼一下,雖然這只是轉瞬間的事。
他在乎這個兒子。
旁邊水大俠暴躁的本性完全顯露出來,皺眉不停地跟他說話,十分焦慮不安,估計是在勸說,但他卻並沒有半點要上去阻止的意思。
兒子隨時都有可能喪命,作為父親,竟能無動於衷!王曉曉縱然內疚,此刻不由也憤怒難忍了,但這怒氣不過才持續片刻工夫,很快便化作了許多黯然,望著台上的黑影,她只覺得格外難過,是了,他不但是父親,也是整個江湖的盟主,二十多年前,他為江湖捨棄蕭夫人,如今還是一點沒變,被帝王愛的人是可憐的,就算是他的兒子也一樣。
猛然間,身旁少年大聲驚呼。
王曉曉的心跳幾乎停止。
漫天劍勢突然間全部消失了,兩道人影猛地分開。
黑袍呼地揚起,又迅速落下,靜止不動,他整個人看上去就如同一座黑色的雕像,俊美的臉幾無血色,有些發白。
劍尖略抖了一下,立即穩住。
幾乎所有細微的變化,王曉曉都盡數收入眼底,更令她驚心的是,那黑色衣袍上,肩頭、背部幾處的顏色有些深,彷彿被水沾濕,若非這麼近這麼仔細,差點發現不了。
他的傷!
嘴張了張,很快又閉上。
沒有人說話,沒有人亂動,四周分明滿是觀眾,但由於這種可怕的沉寂,整個場地陡然之間顯得分外空曠。
破空聲突起。
劍光細密如網,劍氣激蕩著空氣,眼前塵沙飛揚,一片迷濛,急促的金鐵交擊聲里,夾雜著衣帶掠起的風聲,呼呼作響。
數十朵劍花相繼出現,又相繼消失。
終於,漫天的劍網中,一黑一紫兩道人影衝天而起,猶如傲空之鷹,翔雲之鵠,氣勢雄壯,美入極致。
周圍呼聲無數。
王曉曉也忍不住叫了聲,接著便再也叫不出來了,猶如兜頭一盆冰水潑下,從頭冷到腳,全身僵硬,耳畔轟隆作響,腦子裡全是空白。
她分明看到,那兩柄劍的劍尖,分別指向對方的心口與咽喉。
竟是同歸於盡的招式!
茶杯破碎。
「住手!」水大俠顫聲大喝。
傷心了?完美如面具的臉上,一絲殘酷而美麗的笑綻開。
區區一柄劍,便讓那個笨女人心甘情願下嫁於他,縱然這個英明賢能的丈夫喜歡上別的女人,還生了個最好最能幹的兒子,她依舊心甘情願默默站在他身後,扶持相助,夜裡獨自捧著劍垂淚,忍妒吞聲過了二三十年,到頭來下跪哭求,卻依然保不住自己的兒子。
縱如此,她仍是不願離開他,不願離開那個骯髒之地,於是她的兒子丟下她自己走了,臨行前要求帶走它。
有什麼比丈夫的絕情更叫人傷心?它的名字,叫傷心。
無傷,卻用傷心劍。
一劍穿心,叫他也嘗嘗傷心的滋味,豈非妙得很?
若要無傷,除非無心。
看台上下,儘管大部分人都沒看懂,但那種不詳的預感實在太強烈,於是所有人同時閉上了眼,接著,每個人幾乎都感受到了劍尖刺入肉體的細微聲音。
許久,耳畔一片抽氣聲。
頭腦漸漸恢複知覺,也漸漸感受到心跳,王曉曉握緊手中劍鞘,緩緩睜開眼,接著就被台上的一幕驚住了,心中不知是喜是悲。
沒有人知道為什麼,明明是致命的、根本不可能躲避的穿心一劍,此刻居然會出了個看上去極其荒謬的差錯,刺在了他的左肩!
無意之中,竟已淚流滿面。
至少他已經不會有生命危險,因為那柄銀色的鴛鴦劍正指著慕容無傷的咽喉,手肘微曲,只要順手往前遞兩寸,完全可以輕而易舉取了慕容無傷的性命。
他本來就恨慕容無傷,會不會乘機出手?
剛剛放鬆的神經又緊張起來,王曉曉扭臉望貴賓台,卻見漂亮盟主早已從座上站起,目中重新泛起光彩,自信與魄力又重新出現在臉上,全然沒注意兒子的劍正指著另一個人的咽喉,隨時可能要了他的命,看來縱然是盟主,也有偏心兒子的時候。
彎彎的唇角掠起嘲諷的笑。
蕭夜神色複雜地看著他,半晌,手中鴛鴦劍緩緩垂下。
剎那間,比武台上已多出幾個人。漂亮盟主快步走到他身旁,伸出兩根手指拈住劍身,只聽得極細微的一聲「哧」,寶劍拔出,肩頭鮮血頓涌。
「師兄!」王曉曉失聲。
他彷彿聽見了,扭臉微微一笑,示意她不必擔心。
水大俠出手如風,連點他幾處穴道,止住了血,武林大會歷來有準備傷葯的習慣,因此即刻便有人送上藥,替他敷上。
舊傷沒好又添新傷,王曉曉還是著急的,只恨如今菜鳥全被淘汰,現場一架梯子也不見,上不去比武台。
水大俠宣布:
比試第一千三百一十一場,蕭夜勝。
「夜公子還是第一高手!」
「華山賭場那孫子說得沒錯,夜公子還是第一高手,兄弟快去寫信,就說別砸他們了。」
「……」
先前還不停抹淚的賭鬼們全都破涕為笑,互相慶賀,最高興的莫過於天絕大師,此刻正得意洋洋捋著鬍鬚,坐在那裡接受眾人的注目禮,想不到愛徒會帶傷出戰,還將四大門派首座收入囊中,況且這次兩名高徒皆榜上有名,本屆武林大會華山派可謂出盡風頭。
逍遙派眾人雖是惋惜,卻也高高興興向掌門道賀,因為從第三升到第二,已經是很大的喜事了。
只有身旁少年,神情緊張如故。
漂亮盟主看著手中那柄寶劍,沉默不語,雖然敗了,慕容無傷卻並無敗者該有的頹喪之色,翩翩而立,風采逼人,根本看不出剛才還經歷過一場生死決戰。
半晌。
「這半部劍法你練了多久?」
「三年。」
「三年?」目光一閃。
「正是,」慕容無傷笑了笑,「不才愚鈍,教葉盟主失望了。」
漂亮盟主不再追問,斜眸看了他片刻,然後倒轉劍鋒,將劍遞還給他,淡淡道:「遊仙劍法你只有上半部十六式,如何多出來一式?」
「僥倖,」三根手指拈過寶劍,微微一抖,幾滴鮮血滑落在地,劍身乾淨如初,他頭也不回,徑直往前走,「在下有事先行一步,望葉盟主見諒。」
走到比武台邊,他順手一擲,那劍便斜斜飛向台下,落入少年手中的劍鞘里。
蕭夜固然不願傷人,這才及時收住了封喉一劍,但慕容無傷既是故意激蕭夜上台,臨了那一劍為什麼也會刺偏?
沒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