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除夕剛過,寒風裡雪花紛飛,大地一片潔白,整個百勝山莊幾乎淹沒在風雪中。

「雷蕾姑娘。」

「何盟主」雷蕾轉身。

何太平站在廊上,依舊是錦秀衣袍,氣度溫各,神態從容:「如今長生果之事大白天下,卜二先生已伏誅。」

雷蕾笑:「也恭喜何盟主。」

那日醒來,眾人已經在歸途中,回來經過一個月的細心調養,身體已經完全康復,這中間她什麼也沒問,公子的話更少,鳳彩彩與溫香冷醉等人都來看過她,卻是誰也沒提起江湖上的消息,她唯一知道的是,溫香與何太平的親事已經定下。

其實這事早在預料中,冷影雖是被上官秋月暗算,但始終還是死在了溫庭手中,冷聖音能勉強放過溫庭已經難得,絕不可能再接受溫香。

何太平不理會她的調侃,「你在怪蕭兄弟?」

雷蕾移開目光,搖頭:「沒有,他應該那麼做,若真為我而置你們不顧,我也會內疚。」

何太平點頭:「上官秋月真氣損耗過度。」

雷蕾沒有說什麼,這一個月來她沒有問起任何他的事,甚至沒有去想,因為不敢,害怕聽到什麼不想聽到的消息。

何太平語氣平靜:「上官秋月真氣損耗過度,這消息被人傳了出去,千月洞內部叛亂,都在追殺他。」停了停,「這次長生果之事由他引起,我們這邊所有門派無不恨他,我也已經下了追殺令。」

一顆心似已被雪埋藏,雷蕾抬臉看他,面無表情。

何太平一笑:「三日前,他已平息叛亂,重掌千月洞。」

熱淚忽然湧上,雷蕾低頭。

何太平道:「我承認,他本是贏家,但縱然這次他贏了,江湖也永遠不會是魔教的。」

雷蕾道:「江湖也永遠不可能只有白道。」

何太平點頭,略帶自嘲地笑:「他果然算計周全,讓我們自己人打自己人,白道經此一戰,實力大損。」停了又停道:「但千月洞這次內亂,也好不到哪兒去。」

雷蕾道:「有沒有想過休養生息?」

何太平道:「有,但他結怨太多,我們永不可能休戰,就算我同意,我底下的人也不會。」他看著她:「我的權力還不夠大。」

雷蕾道:「我明白,謝謝你。」

何太平微側了身:「你不必謝我,江湖不可能只有白道,放過他未必是壞事,因為他的行事手段,是永遠不可能用來統治江湖的。」

「還可以替你制約別的勢力。」雷蕾點頭:「我收回以前說的那些話,希望今後還能見到你。」

「沒有人會喜歡那樣的日子。」何太平再看她一眼,莞爾:「你倒是個特別的女子,若是往常,我或許也會希望再見到你,但如今我們的位置……」他有意停了停:「年輕人是不該再與大盟主有任何關係的。」

說完,他轉身就走。

目送他離開,雷蕾轉臉看著不遠處的梅花,微笑,那裡有暗香飛來。

「不要站在雪地里。」背後響起公子的聲音。

「習慣一下。」雷蕾低聲。

公子沒有說什麼,伸手將她拉到廊上,輕輕替她拂去大氅上的幾片雪花,然後恢複沉默,自回到莊裡,他除了過問她的身體以及日常起居飲食,幾乎很少說話。

雷蕾看了他半日,道:「小白,我沒有怪你。」

公子星眸微亮,隨即又黯淡,一笑:「是嗎?」

雷蕾道:「我去看看他。」

公子臉色白了,有點像雪的顏色,但他既沒有反對,也沒有多說什麼,只看著她問:「什麼時候?」

雷蕾道:「現在。」

公子靜靜看著她許久,低聲說:「我叫人送你去。」

雷蕾搖頭:「我只要一匹馬。」

公子不語。

雷蕾微笑:「小白,書房裡桌子上有件東西,你等等去看。」

公子點頭:「我叫他們替你備馬。」

雷蕾忽然又想流淚,輕輕抱住他:「謝謝你。」

公子沒有回答,手微顫了一下。

半晌,他緩緩推開她,轉身就走。

星月峰地勢很高,山上北風凜冽,雪花已經由一片片變成了一大張一大張,鋪天蓋地而來,地上積雪沒膝,根本分不清路徑,儼然一個冰雪世界,無處不透著徹骨的寒。

雷蕾止步,喘息。

茫茫風雪中,有人身披白色斗篷,高高立於斷崖雪上,恍如雪神,彷彿早就等在那兒。

「我來了。」她大聲。

「來看我?」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在呼呼風聲里卻無比清晰。

雷蕾笑道:「你在等我?」

「你會來看我。」風雪眯眼,遠遠地看不清他的微笑。

有東西飛過來落在面前的雪地里,砸出兩個形狀古怪的小洞,雷蕾愣了下,低頭刨開雪,那是兩截斷開的白玉簪。

上官秋月道:「回去吧,這裡太冷,我已經不需要你的條件。」

雷蕾沉默許久,抬臉:「我不能贊同你的手段。」

上官秋月道:「我知道。」

雷蕾道:「你可以收斂一點。」

上官秋月道:「好。」

雷蕾沖他喊:「你下來。」

那人影遲疑片刻,果然出現在她面前。

帽沿低低壓下,遮住了眉毛,幾乎連眼睛也蓋住,露在外面的大半張臉一如往常那般完美,仍掛著溫雅的笑,如春日暖陽,將周圍雪地的寒氣驅散不少。

雷蕾看著他發了會兒愣,伸手去扯他的雪帽:「沒見你戴過這個,難看。」

手被抓住。

上官秋月微笑:「別摘,風冷。」

雷蕾果然不再堅持,順勢將他那隻手拉住,發現冰涼,不由皺眉:「我不喜歡身上總是冰冷的人,你以後要穿暖和些。」

上官秋月道:「好。」

雷蕾道:「前些日子他們都在追殺你,你有沒有受傷?」

上官秋月道:「已經過去了。」

雷蕾點點頭:「我知道,你不會那麼容易就死的。」

上官秋月道:「小春花不想我死。」

「當然,我想你活得好好的,就像現在這樣。」雷蕾看了他半晌,眨眼,「我要走了,抱抱我吧。」

上官秋月沒有憂鬱,伸臂抱住她。

熟悉的充滿馨香味的懷抱,卻不似往常那般冰冷,雷蕾有點陶醉:「兩個人這樣抱著,是不是暖和多了。」

上官秋月點頭:「是。」

雷蕾雙手掛上他的脖子:「輕薄你。」

「好。」漂亮的眼睛裡含著笑意。

雷蕾沒有笑,卻看得痴心妄想了。

她永遠記得第一次見到上官秋月的情景,白衣如雪,長長的黑髮被白玉簪束起了部分,其餘則如濃墨一般潑在肩頭,映著月光火光,甚至還有點點光澤,鮮明的色彩對比,讓人見上一眼,就再也難以忘記。

然而轉眼的工夫,青絲已成雪。

眼前大雪迷濛,張張雪片沾在他頭上肩上,雪與發幾乎難以分辨。

白雪,白髮,白色斗篷。

雷蕾仰著臉,一動不動。

高大的身體有點僵,上官秋月看著那隻扯著雪帽的手,神色平靜。

半晌。

「真氣恢複了?」

「恢複了。」

雷蕾後起一縷白髮:「這個不能再變回去了?」

上官秋月不答反問:「很難看?」

雷蕾端詳他,點頭:「有一點,不過沒關係,看多了就會習慣。」掂起腳重新替他戴好雪帽,再拉起他的手,「走,回去了。」

上官秋月沒動。

「不是同情。」雷蕾知道他想的什麼,莞爾:「春花本來就是要跟秋月回去的。」既然你已經走上這條路,沒有辦法回頭,我就陪你走完。

上官秋月沉默半晌,微笑:「你看見了傅樓他們的下場。」

雷蕾反問:「你怕?」

上官秋月搖關:「小春花怕。」

雷蕾笑道:「其實我現在膽子已經大了很多,你不是傅樓,我也不是遊絲,我不會讓我們落到那種地步。」

上官秋月看她:「不後悔?」

「不會。」雷蕾想了想,補充道:「可能將來跟你吵架的時候會說兩句氣話,你一定不要當真。」

上官秋月道:「好。」

「你說過只對我好,還算不算數?」

「算」

「傅樓死了,遊絲也活不下去,所以你要想辦法死在我後面。」

「我盡量。」

「走吧。」

漫天風雪,一高一矮兩道人影執手而行,漸行漸遠,終於消逝,再無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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