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見面

「各位,一切進行順利,」阿爾比上尉宣布。這是他對這次演習的總結。在進攻方面雖然存在著許多小缺陷,但都無關緊要。儘管他的眼光很敏銳,也沒發現摸擬進攻階段有什麼大問題。尤其是射擊,幾乎都非常準確。他的人彼此都相當信任,他們冒著密集的火力都能及時進入自己預定的位置。眼鏡蛇直升機機組的人員,正在房間的後面回顧自己的行動。飛行員和炮手們得到了陸戰隊員們的讚揚和尊重,負責營救的海軍機組人員也受到同樣的讚揚。原來各組人員之間的不合作氣氛早已消失,現在大家都能友好相待,密切合作,互相幫助。彼此間的敵意幾乎完全消除了。

「各位,」阿爾比最後說,「我們馬上就會知道這次小小的野餐行動的目的何在了。」

爾文喊道:「起立!」

麥斯威爾將軍走到屋子中間,馬蒂·揚站在他的旁邊。兩位將軍都身著漂亮的軍便服。麥斯威爾一身潔白,在白熾燈光下閃閃發亮。揚少將穿著一身海軍陸戰隊的咔嘰便裝,漿熨得挺拔筆直,猶如用膠合板製成的一樣。一位陸戰隊上尉把一塊報告板拖進屋內,放在一個黑板架上。麥斯威爾站在講台後面。在講台的一角,槍炮長爾文看著聽眾中那一張張年輕的面孔,告誡自己說,在宣布開會時一定要顯露出驚喜的神情。

「請坐,陸戰隊員們,」麥斯威爾和顏悅色地開始說,「首先,我想告訴大家,和你們共事是我的榮幸。我們認真觀看了你們的訓練。你們來到這裡時並不知道是為了什麼,但你們工作得非常出色,非常努力。現在我就要告訴你們我們訓練的目的了。」上尉揭開了報告板的罩布,上面掛著一張空中拍攝的照片。

「各位,這次行動稱為綠色黃楊木行動。你們的任務是營救二十名美國人,他們都是你們的同胞,現在他們都落在了敵人的手中。」

約翰·凱利站在爾文的旁邊。他沒有看麥斯威爾將軍,而是在觀察著聽眾的面容。這些面孔大都比他自己年輕,但也相差不大。他們的目光都盯著那些偵察照片,那聚精會神的程度甚至超過觀看一名芭蕾舞明星的表演。這些照片都是那架水牛射獵者偵察機拍攝下來的。這些面孔開始時沒有任何錶情,宛如一些年輕、健壯、漂亮的雕塑。大家屏住呼吸靜靜地坐在那裡,傾聽著將軍講話。

「這個人是羅賓·扎卡賴亞斯空軍上校,」麥斯威爾用一根三英尺長的木棍指著照片繼續說,「從這張快速拍攝下來的圖片上你們可以看出這些越南人在怎樣對待他。」木棍指向那個手執槍托正欲向扎卡賴亞斯打去的越南衛兵。「只不過因為他抬頭看了一下。」

凱利看到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那照片上面,目光中充滿著一種平靜的堅定的憤怒,那是一種高度的訓練有素的然而也是最可怕的情緒。凱利控制住自己沒有笑出來,他認為這種感覺只有他自己能夠理解,也許那些陸戰隊員們也能夠理解。現在不是該笑的時候。屋子裡的每個人都知道這中間的危險,他們每個人都至少經歷了十三個月的戰鬥生活,每個人都看到過自己的戰友在十分殘酷和可怕的情況下死去的情景。但是,生活中除了恐懼還有更重要的東西。也許那是一種追求,一種責任感,一種說不出但每個人都可以感覺到的責任感,一種實際上看不見的但大家都共同具有的世界觀。這屋子中的每個人都親眼見過各種可怕的死亡,都懂得一切生命都有結束的時候。但是,大家都知道,除了躲避死亡,生命中還有其他的東西。生活必須有一種目的,其中之一便是為他人服務。儘管這屋裡沒有任何人願意無謂地犧牲自己的生命,但他們每個人都願意去冒險,因為他們相信上帝和命運,知道其他任何一個人都會這樣去做的。這些陸戰隊的戰士們並不認識照片中的人,但他們是同志,比朋友更親的同志,是一些應當忠誠相待的夥伴。因此,他們願為這些人去冒生命的危險。

「我用不著告訴你們這次任務有多麼危險,」將軍最後說,「事實上,對於這些危險,你們比我了解得更清楚。但是,這些人是美國人,是我們的同胞,他們有權期待著我們去解救他們。」

「說得沒錯,長官!」人群中有人喊了一聲,其他人吃了一驚。

麥斯威爾不知道自己還要講什麼。他對自己說,情況確實如此,這次行動十分重要,不管會發生什麼情況,我們仍然要堅持我們應該做的事情。

「謝謝你,達奇,」馬蒂·揚邊說,邊走到講台中央。「好了,各位,現在你們都了解事情的真相。你們都是志願來到這裡的,你們還得志願參加這次行動。你們之中有的人有家庭、有愛人。我們不會強迫你們,也許有的人還要考慮一下。」他注視著大家的表情,發現自己的話好像對這些人來說就像是一種侮辱。「再給你們一天的考慮時間。現在解散。」

戰士們都站了起來,一陣椅子碰撞地面的聲音。接著全體立正,齊聲喊道:

「偵察兵!」

看著這些年輕的面孔,每個人都清楚,他們絕不會從這次任務中退卻而玷污了自己軍人的尊嚴。現在他們的臉上都露出了笑容,很多人互相交談起來。在他們眼前所看到的不是光榮,而是一種目的和信仰。也許就是在那些他們將要拯救的人們的眼中將要看到的表情。我們是美國人,我們到這兒來是為了把你們營救回國。

「克拉克先生,麥斯威爾將軍做了一次漂亮的演說,可惜我沒有把它錄下來。」

「你是位老兵,槍炮長,比我懂得更深切。任務很危險。」

爾文笑了。「是的,我懂。如果你認為是開玩笑,你也不會單槍匹馬地跑來參加了,是吧?」

「有人要求我來的。」凱利搖了搖頭,跟著將軍走出了房間,他自己還有一個要求。

她自己用手扶著欄杆,慢慢下了樓梯。她的頭仍感到疼痛,但今天早上沒那麼厲害了。她聽到廚房有人講話,也聞到了咖啡的香味。

桑迪的臉上露出了笑容。「啊,早安。」

「你好,」多麗絲答道,臉色仍然蒼白無力。她走到門口,手扶著牆,笑著說,「我真的覺得餓了。」

「但願你喜歡吃煎蛋。」桑迪扶她坐在椅子上,遞給她一杯橙汁。

「我連蛋殼都吃得下去,」多麗絲答道,第一次顯示出自己的幽默。

「你可以先吃這些東西,不用管蛋殼的事,」莎拉·羅森對她說,一面把煎鍋中的煎蛋倒進盤中。

多麗絲已拐過牆角,她動作很慢,似乎仍感到痛苦。她很聽話,像個孩子一樣。時間才過了二十四個小時,她身體狀況的改變簡直是個奇蹟。她的血壓又有了改善。大量的抗生素減輕了她的癥狀,巴比妥酸鹽的影響幾乎已完全消失。莎拉給她注射了一些緩解劑,使巴比妥酸鹽的反應不會重複出現。最令人鼓舞的事情是她吃飯的樣子。她笨手笨腳地打開餐巾,鋪放在她毛巾睡袍的膝部。她沒有狼吞虎咽,而是儘力做出一副嚴肅正式的模樣,在自己身體條件和飢餓程度所允許的情況下,正正規規地吃完了自己數月以來的第一次早餐。多麗絲正在恢複,她又成了一個正常人了。

然而,除了她的姓名之外,她們對多麗絲仍然一無所知。桑迪端給她一杯咖啡,並坐在餐桌旁邊。

「你家在哪裡?」桑迪溫和地問道。

「匹茲堡。」對這位女客人來說,那是一個遙遠的地方,猶如地球的另一端一樣。

「家裡還有什麼人?」

「只有父親,母親一九六五年患乳癌去世了,」多麗絲慢慢地說,接著手不由自主地往衣內摸去。在記憶中這是第一次她的乳房沒有由於比利的關注而疼痛。桑迪看著她的動作,在猜想其中的含義。

「沒有其他親人了嗎?」桑迪不慌不忙地問。

「我的兄弟……在越南。」

「啊,對不起,多麗絲。」

「沒什麼。」

「我叫桑迪,記得嗎?」

「我是莎拉,」羅森醫生說道,她拿開多麗絲面前的空盤子,又遞給她一盤食物。

「謝謝你,莎拉。」她臉上的微笑依然蒼白無力,但多麗絲·布朗已經回到了正常的世界,這是一般人常常忽略的一個重大事件。這是小小的一步,不必跨太大步,只要方向正確,莎拉心裡在想。她和桑迪交換了一下眼色。

這真是奇蹟。沒有在場親身經歷的人是很難置信的。莎拉和桑迪是從墳墓的邊緣把這個女孩從死亡的魔爪中救出來的。三個多月來,莎拉曾估計也許要不了這麼長時間,一點外界的微小影響原可能在幾小時內結束她的生命,因為她的身體已經十分虛弱。可是現在,這個女孩可以生存下去了,兩位醫務人員此時的感受正如上帝賦予亞當生命時的感受一樣。她們戰勝了死亡,重現了上帝的恩賜。也正是為了這個原因,她們兩人才進了醫務界。這樣的時刻使她們暫時忘卻了過去因為那些她們未能拯救過來的病人所感到的憤怒、悲哀和痛苦。

「不要吃得太快,多麗絲。你長時間沒吃東西,你的腸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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