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鍛煉

桑迪想,看到這種情況真令人感到殘酷。奇怪的是,他一直是個好病患,沒有悲泣,沒有埋怨,一切都按照醫生的吩咐去做。所有的身體康復師都有一絲虐待狂的傾向。這是必須的,因為這工作本身就意味著某種強迫人們去做一些他們討厭去做的事情,正如運動教練的工作一樣。當然其最終目的是為了幫助患者。即使如此,一個優秀的治療專家也不得不強迫病人,鼓勵弱者,壓抑強者,採取哄騙、羞辱的辦法,所有這些都是在健康的名義下進行的。總之,它意味著從他人的辛勞和痛苦中得到自己的滿足,然而那是歐圖爾本不願意做的,但她也看到凱利一點那樣的感覺也沒有。他所做的一切都符合人們的期望,當醫生提出更多的要求時,他也都能予以滿足。醫生被他所做出的努力弄得不好意思,反而為他擔心起來。

「你現在可以休息一下了,」康復師勸道。

「為什麼?」凱利氣喘咻咻地問。

「你的心跳達到一百九十五次了。」而且這種情況一直持續了五分鐘之久。

「最高紀錄是多少次?」

「零次,」治療者嚴肅地回答道。他大笑了起來,並看了醫生一眼。凱利減緩了運動自行車的騎速,緩騎兩分鐘後,便不情願地停止了。

「我要帶他回病房了。」歐圖爾宣布說。

「好,再不然他就要出問題了。」

凱利從運動自行車上下來,用毛巾擦了擦臉上的汗水,高興地看到桑迪沒有把輪椅或其他令人感到羞辱的東西帶來。「我不知該怎樣感謝你才好啊,夫人?」

「我是負責監督你的,」桑迪答道。「你可不要太逞強了。」

凱利本是一個健壯而隨和的人,現在卻一本正經地說:「歐圖爾太太,我必須清除頭腦中的一切煩惱,對吧?運動可以使我做到這一點,我的一隻手被捆住,不能跑步,不能做俯卧撐,不能舉重,但我可以騎自行車,對吧?」

「有我在這兒看著就可以。」她用手指指門口。兩人來到人來人往的走廊上後,找到一個僻靜處,她說:「我很為你的朋友感到難過。」

「謝謝你,夫人。」他回過頭,由於剛才的鍛煉,頭仍有點暈眩。他們一面在人群中穿行,一面交談。「在部隊里我們也有些儀式,比如吹號起床,升旗,持槍演習,大家都很習慣,它使你相信這些儀式都有一定的意義。有時身體儘管很疼痛,但結束時大家仍要正式地說再見。我們都學會了如何對付這種生活。當然,發生在你們身上的事情是不同的,就像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不同一樣。你過去做什麼?工作一直很忙嗎?」

「我完成了自己的碩士學位課程,我現在在實習。我一面教書,一面照顧病人。」這就是她現在的全部生活。

「啊,你不必為我擔心,好嗎?我知道自己的極限。」

「你的極限在哪裡?」

「還遠著呢,」凱利微笑著說,但那微笑很快便消失了。「我現在的情況怎樣?」

「很好。」

事情並非一切順利,他們二人都知道這一點。唐納德·馬登已經飛到巴爾的摩,來驗屍站認領自己女兒的屍體,他把妻子丟在家中。儘管莎拉·羅森一再請求,但他仍拒絕會見任何人。他不願意會見一個未正式結婚的女婿,他在電話中已表達了這種意思。桑迪知道這一情況,但沒有任何人告訴過凱利。外科醫生已同她談過帕姆的背景,但那只是一個短暫而悲慘的一生的最後一幕,目前病人無需知道。凱利曾問及葬禮的安排情況,羅森和桑迪都說他無論如何都不能離開醫院。凱利默默地接受了這一意見,這使桑迪感到很驚奇。

他的左臂仍然不能活動,桑迪知道那裡仍在疼痛。她和其他人都偶爾看見凱利疼痛的表情,尤其是在要他服用新的止痛藥時。但凱利不是那種喜歡抱怨的人。即使現在,在經過了三十分鐘嚴格的自行車鍛煉之後,他仍然呼吸困難,他正有意識地儘快走路,像一個訓練有素的運動員一樣,使自己平靜下來。

「為什麼要做這麼大運動量的練習?」她問道。

「我也不知道。難道什麼事情都要有個理由嗎?我就是這樣,桑迪。」

「喂,你的腿比我的長,走慢點好嗎?」

「當然。」凱利放慢腳步,他們來到了電梯旁邊。「那裡有多少女孩,我是說像帕姆那樣的?」

「很多。」她不知道具體的數字。但人們知道她們是一種病人,她們確實存在在這個世界上,這已經足夠了。

「誰幫助她們?」

桑迪按動了電梯的電鈕。「沒有人。人們設立了解決吸毒問題的計畫,但是真正的問題,是那些濫用毒品的環境以及它所產生的影響——現在有一個新名詞,叫做『行為紊亂』。如果你是一個小偷,他們就有解決小偷問題的計畫;如果你虐待兒童,他們也有一個計畫。但是那些女孩子是被遺棄的。沒有人為她們做過任何事情。做這種事的只有教會。如果有人說這是一種疾病,也許會引起人們的注意。」

「那是一種疾病嗎?」

「約翰,我不是醫生,只是一個護士,那在我研究的範圍之外,我只負責手術病人的後期護理。好了,我們在午餐時談談吧,這方面我知道一點。令人吃驚的是她們很多人最終死去,或是吸毒過量,或是遇上事故,或被有意殺害,誰說得清呢?或者是她們遇上了壞人,再不就是她們的皮條客過於粗暴殘忍。她們來醫院看病,但醫療對她們幫助不大,她們很多人無可奈何,因為注射針頭不潔而染上肝炎、肺炎,加上重大的傷害,以致最後變成致命的綜合疾病。但有誰來關心她們呢?」電梯到了,歐圖爾低著頭,最後說:「年輕人不應該那樣死去。」

「是的。」凱利示意她先登上電梯。

「你是病人,你先上。」她謙讓著。

「你是女士,」他堅持她先上。「對不起,我從小受的這種教育,女士優先。」

這個人是誰?桑迪問自己。她負責照顧的不止一個病人,但教授是這樣吩咐的,儘管情況並非一定如此,但羅森醫生的「建議」是十分重要的,尤其是她十分尊重他,把他看成是自己的朋友和顧問,他要她特別照顧好凱利。那並不是給她牽紅線,儘管她開始時有這種猜測。他仍然十分痛苦,她也是這樣,儘管她不承認這一點。他是這樣的一個怪人,在許多方面與蒂姆如此相像,然而卻更加保守。簡直是文雅和粗魯的奇怪結合。她沒有忘記一周前她所看到的情景,但那早已消失,一點痕迹也沒有留下。他對她和藹、尊敬,從未評論過她的身材體形,一點也不像其他病人(對別人的品頭論足,她總是假意反對)。他是那麼不幸,然而又那麼不屈不撓,充滿信念。他為了康復在做出瘋狂的努力。他那外表的粗魯和他那溫文爾雅的舉止,二者之間怎麼能夠協調得起來呢?

「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院?」凱利用一種半輕不重的語調問道。

「一周以後,」歐圖爾答道,同時把他領出電梯。「明天為你解除肩膀上的繃帶。」

「真的?山姆沒對我說過。那我可以使用這隻手了,是嗎?」

「那樣它還會再疼的,」桑迪警告說。

「管它的,它本來就會疼,」凱利笑著說。「也許我還可以利用這種疼痛。」

「趕快躺在床上,」桑迪命令道。他還沒來得及反對,她已將一支溫度計塞進他的口中,並開始為他把脈,接著又檢查了他的血壓。她將數據記在病歷表上:體溫華氏九十八點四度,脈搏六十四次,血壓高壓一〇五,低壓六十。她認為最後兩個數字特別叫人驚訝。她還能對病人說些什麼呢?他的健康在迅速恢複。她不知道有什麼緊迫的事情在促使他這樣快地康復。

還有一周時間,他的這隻倒霉的胳膊就又可以重新工作了。她離去之後,凱利心裡這樣想著。

「那麼,你給我們帶來了什麼?」麥斯威爾問道。

「有好消息,也有壞消息,」葛萊回答。「好消息是,目標的反應距離內,沒有多少地面正規部隊的抵抗力量。我們已經確認了三個營的兵力,其中兩個營正在受訓準備開往南方,一個營剛從前線軍團調回,人員不整,正在重建,是通常的組織編製,沒有多少重武器。他們的機械化部隊都遠離此地。」

「壞消息是什麼?」波杜爾斯基少將問道。

「我一定要告訴你嗎?海岸沿線有不少防空炮兵陣地,足以把天空炸個烏煙瘴氣;還有相當多的薩姆-2導彈基地分布在各處,對快速的飛機來說都十分危險,卡西米爾,更不用說直升機了。當然,一兩架營救飛機是可行的,但大型空運實在是太冒險了。我們在制訂大頭針行動時完全經歷了這種情況,還記得嗎?」

「那兒距海邊只有三十英里。」

「直線飛行來回要十五至二十分鐘,他們無法做到,卡西米爾。我親自研究過威脅分布圖,我確定的最佳路線——這是你的工作,卡西米爾,但我也懂一點,對吧?——的航程是二十五分鐘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