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俘獲

凱利把潛水工具放回工作間,從裡面推出一輛手推車到碼頭去裝運食品。羅森堅持要幫忙。他的新螺旋槳要明天才能運到,所以不急著開船出海。

「這麼說,」凱利說,「你教外科學?」

「教了八年了。」羅森把食品箱放在手推車上。

「你看起來不像外科醫生。」

羅森高興地接受了這種恭維:「可不是每個人都是小提琴家,我父親是個泥水匠。」

「我父親是消防隊員。」凱利開始把食品推向觀測所。

「說到外科醫生……」羅森指著凱利的胸部說,「給你開刀的醫生可真行。那個傷疤看來多可怕。」

凱利幾乎停下腳步。「是的,那時我有些不在意。這個傷疤儘管難看,但還算幸運,只擦傷了一點肺。」

羅森呻吟了一聲。「我看到了,距心臟還有差不多兩英寸,問題不大。」

凱利把食品箱搬進儲藏室。「你很善解人意,醫生,很高興和你聊天。」他說道,同時內心又痛苦地想起子彈在自己周圍飛過時的感覺。「剛才我說過,我那時非常粗心大意。」

「你在那邊待了多久?」

「總共嗎?可能有十八個月吧。看你要不要把住院時間算在內。」

「你牆上掛著的那枚海軍十字勳章就是代價嗎?」

凱利搖了搖頭:「那是別的事。我去北方營救過一位A-6式攻擊機的飛行員。我沒有受傷,但是病得死去活來。我被荊棘劃破了皮膚,傷口又被河水感染,在醫院躺了三個星期。你可能不會相信,那滋味真比死了還難受。」

「那地方條件很糟嗎?」羅森問道。他們只剩最後一車了。

「聽說那裡有一百多種蛇,幾乎都是毒蛇。」

「有沒毒的嗎?」

凱利把一箱食品遞給醫生,笑著說:「有一種無毒蛇專門咬人的屁股。我可不喜歡那個鬼地方,但那是工作。最後我救出了那位飛行員,一位海軍中將升我為帆纜軍士長,送我一枚勳章。算了,現在我帶你到我船上看看。」凱利招呼羅森來到船上,在上面轉了五分鐘。醫生注意著船上所有的不同之處。兩個人表現得都很友好,但還沒有達到親密無間的程度。醫生看到面前這個小夥子辦事很認真,他的航海圖是全新的。凱利從冰箱中取出兩瓶啤酒,一瓶遞給醫生,一瓶留給自己。

「沖繩島是什麼樣子?」凱利笑著問道。兩個人在相互評估,都有點喜歡對方。

羅森聳聳肩,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緊張。我們要乾的事情很多,日本神風敢死隊的飛機似乎覺得船上的紅十字是他們轟炸的好目標。」

「他們來轟炸時你還在工作?」

「救人刻不容緩啊,凱利。」

凱利喝完自己的啤酒:「要是我,非向他們還擊不可。我去把帕姆的東西拿來,咱們也該回屋裡去享受一下冷氣了。」他朝船尾走去,取出帕姆的背袋。他走出船的主艙時,羅森已經到了碼頭上,正在調整手推車上的食品箱。凱利把帕姆的背袋朝羅森扔去。羅森沒注意,沒有接住,背袋落在水泥地上,裡面的東西甩了出來。儘管相距有二十英尺,凱利馬上看到出了問題,接著醫生回頭看著凱利。

被拋出的東西中有一個很大的棕黃色塑膠藥瓶,但上面沒有標籤。頂蓋已經鬆動,兩粒膠囊掉了出來。

有些事情馬上明朗了。凱利慢慢從船上走到碼頭上。羅森撿起散落的膠囊,放回瓶內,再擰上瓶蓋,遞給了凱利。

「我知道這不是你的東西,凱利。」

「是什麼,山姆?」

他的聲音再平靜不過:「商業名稱是巴比妥酸鹽,一種止痛鎮靜葯。這也是一種安眠藥,用來幫助入睡,作用很好,但有點厲害。很多人都不贊成在市場上出售這種藥物。沒有標籤,它不是處方藥物。」

凱利突然感到很疲憊,衰老了許多,有點被人出賣了的感覺。「是這樣啊!」

「你們過去不認識?」

「山姆,我們才遇見不久,還不到二十四小時,我對她一無所知。」

羅森伸了伸手臂,兩眼凝視了一會兒遠處的海面。「好吧,現在我要盡一個醫生的職責,你吸過毒嗎?」

「沒有!我討厭那種混帳東西,很多人為它喪了命!」凱利的憤怒是顯而易見的,當然不是針對山姆·羅森。

對於凱利的激動,教授表現得相當平靜。現在輪到他認真了:「冷靜,人們被卷進這種事情,不管多麼嚴重,發火總是無濟於事的。做個深呼吸,慢慢吐出來。」

凱利照辦了,臉上帶著苦笑。「你說起話來簡直像我的父親。」

「消防隊員是很精明的。」他稍為頓了一下,又說,「好了,你這位女朋友可能有點問題,但她看起來是一個好姑娘,而你看起來有點不近人情。我們是要解決問題?還是不解決問題?」

「我想那要看她自己了,」凱利說道,語調中含有深深的痛苦。他覺得自己被出賣了,受了欺騙。他已開始把自己的心交出去,但現在他必須面對這樣的現實!他可能把自己的心交給了毒品或被毒品戕害的人了,他可能又是在浪費時間。

羅森的臉色變得嚴峻了起來:「是的,是要看她自己,但在一定程度上也取決於你。如果你表現得像一個瘋子,那對她不會有什麼幫助。」

在這種情況下,醫生還能說出這麼理智的話,使凱利十分吃驚。「你真是一位好醫生。」

「我沒什麼好,」羅森說道。「這不是我的專業範圍,在這方面,莎拉才是專家。可能你們兩個運氣不錯。她不是個壞女孩,約翰,她心裡一定有事,在為著什麼苦惱、擔心,難道你看不出來?」

「啊,是的,可是……」凱利的另一半腦子在說:看吧!

「但是,你只注意到了她的美貌。我也有過二十幾的時候,約翰,來,我們可以先做點準備工作。」他停了一會兒,斜眼看著凱利,又說:「我覺得你這兒缺了點什麼,為什麼?」

「半年多以前我妻子過世了。」凱利向他簡單地說了一下事情的經過。

「那你是否覺得她……」

「是的,我曾經想過。有點蠢,是吧?」凱利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公開心裡的想法,為什麼不讓帕姆做她願意做的事呢?但這並不是問題的答案。如果他那樣做,那就只是利用她來滿足自己的私慾了。好比一旦花朵失去了鮮艷的色彩,便把她拋棄。他過去生活中所經歷的一切苦難使他知道他不能那樣做,那不是一個正直人的行為。他看到羅森的目光正凝視著自己。

羅森審慎地搖搖頭:「我們大家都有弱點,你有,我有,她也有。你受過教育,有經驗來解決自己的問題,但她沒有這種能力。好了,我們還有活要干。」羅森用一雙寬大而細嫩的手抓起手推車,朝屋子走去。

屋內的涼爽空氣使人們吃驚地感到現實的嚴酷。帕姆正在款待莎拉,但很不成功。也許莎拉已經不在意這種尷尬的社交場面,但她那醫生的頭腦卻從未停止過工作。她已經開始用一種職業的眼光審視著自己面前的這個女人。山姆走進客廳時,莎拉轉過頭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凱利是可以理解的。

「啊,就那樣,我十六歲那年離開了家,」帕姆用一種單調的聲音不停地訴說著,那語調中似乎包含了比她知道的更多的內容。她也轉過身去,看到了凱利手中的背袋。凱利發現,她的聲音中有一種他一直沒注意到的尖銳快速的特點。

「啊,太好了,我正需要一些東西。」她走到凱利身邊,從他手中接過背袋,接著便去了主人的卧室。凱利和羅森目送著她離去,然後,山姆把塑膠瓶遞給妻子。她只看了一眼,心裡就完全明白了。

「我不知道,」凱利說,感到有必要為自己辯解,「我沒有看見過她吃什麼藥丸。」他極力回想他不在場的時候,於是得出了結論:她可能吃過兩三次葯。此時他才意識到她為什麼會有那種朦朧的目光。

「怎麼樣,莎拉?」山姆問道。

「三百毫克。情況不太嚴重,但她確實需要幫助。」

幾秒鐘後,帕姆又回到客廳,對凱利說她有些東西丟在船上了。她的手沒有發抖,但那只是因為她把兩手緊緊地握在一起的緣故。事情很清楚,大家知道她在找什麼。她在極力控制自己,幾乎是成功的,但她畢竟不是演員。

「是這東西嗎?」凱利手裡拿著藥瓶,問道。向帕姆提出這一嚴厲的問題,就像一把尖刀扎在他的心上。

帕姆沒有馬上回答。她兩眼凝視著那棕黃色的塑膠藥瓶。凱利首先看到的是一種突如其來的饑渴的表情,似乎她立即就要把藥瓶抓在手中,吞下裡面的藥丸,然後期待著藥力發作的效果,使她進入一種無憂無慮的虛幻境界,忘卻周圍還有其他人存在。但就在這時,羞恥感攫住了她,使她意識到她曾經極力向他人展示的那種形象正在迅速消失。更糟的是,當她的目光從山姆移到莎拉,又從莎拉移向凱利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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