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來生師徒 第十三章 冰牢

昆崙山歷來是仙門關押魔頭與重犯的地方,漆黑無際,時而傳來鬼笑聲,想是那些罪人或魔頭髮出來的,聲音遙遠,飄渺,若非習慣了在死寂中聆聽的耳朵,是絕對聽不見的,由此可以斷定這地方很大,很空曠。

他們也都被封在冰里?重紫無聊時會這麼想。

由於玄冰的作用,她的身體沒有任何生長,斷骨自然也不會癒合,維持著最新鮮的斷裂的狀態,體內煞氣稍有凝集,便自動從破處釋放出去,好在被凍得麻木,這些已經沒什麼感覺了。

五道鎖仙鏈分別鎖住她的頸和四肢,環內側有利刺,稍有動作便會刺破皮膚,帶來劇痛。

可是重紫仍喜歡時不時動一動。

有痛,才不至太空虛。

有痛,才知道自己還活著。

身體習慣冰冷,眼睛習慣黑暗,很容易將自己誤當成幽靈之類。

早就想過死,然而,縱使她停止攝取靈氣,也會有一絲絲靈氣自冰里透進來,不斷注入身體,維持生命,當真是求死不得。

自送進來那天起,就沒有人來看過她。

究竟哪裡做錯了?虞度他們都想讓她死,而他,甚至不肯讓她痛快地死去,選擇了生不如死的折磨。

重紫偶爾回想的時候,會有點糊塗。

當然,她通常把這類回憶當成做夢,夢裡,她有一個師父,是天下最美最好的神仙,他疼她,護她,教她術法,為她受傷而著急,為她任性而生氣,在她面前偶爾還會臉紅。

她敬他,信他,終於不可避免地愛上了他。

為什麼會到這種地方?重紫很少思考這問題,多數時候都在黑暗中沉睡。

不辨朝暮,不知歲月,好象過了幾百年的樣子,又好象才剛睡了幾覺做了幾個夢而已。

直到耳畔傳來一聲清脆的響。

……

多年不見光,重紫很不適應,被刺激得眯起眼睛,仍是看不清楚,她不免有點驚訝,這種地方誰會來?應該是……有新的囚徒被送進來了吧?

「住得還習慣,重紫師妹?」一隻手捏住她的下巴,毫不客氣地搖了搖,帶動環內利刃刺破頸部皮膚,有冰涼的血流下。

由於長時間昏睡,反應似乎也變得遲鈍許多,重紫仔細看了來人半日,才認出來:「是你。」

「冰牢三年,師妹別來無恙?」惡意的眼睛。

三年了?重紫沒有激動,倦怠地閉了眼睛。

三年都過了,為何不肯讓她繼續清靜下去?偏要將那些記憶硬生生喚回來,讓她再一次面對現實?不相信那個疼愛她的師父會棄她不顧,不相信他和別人一樣想要她死,不相信他會對她下手,她寧願當作他是受了蒙蔽,所以才會冤枉她。

披頭散髮,四肢斷處白骨森森,血與污垢粘連成片,令人作嘔,月喬對她如今的模樣自然不會再有興趣,只覺厭惡,朝身後冷笑道:「她現在就是個廢物,有什麼好怕的!」

還有人跟他進來了?重紫有點意外,睜開眼。

「關了三年,竟然還沒瘋,」月喬輕哼,見她不應,改為抓住她的頭髮,「不是要殺我嗎?我倒想看看,你打算怎樣殺我?」

「想死么。」重紫開口,抬眸直視他。

鳳眼凌厲,中間寒光閃爍,饒是月喬有準備而來,明知她做不了什麼,仍被看得心虛不已,放開她,後退兩步。

重紫試著動了動臉部肌肉,很滿意自己還能笑:「師兄的膽量,卻沒有說話的口氣大。」

侮辱不成反遭奚落,月喬惱怒:「骨頭斷了,脾氣還不小!」

耳光重重落下,重紫被打得臉一偏,帶動頸部利刃入肉更深,鮮血長流,很快又因玄冰的作用而止住。

有意激怒他,為的不過一死,她就可以解脫了。

重紫吐了口血沫子,挑眉,一字字道:「你不殺我,來日我必殺你!」

上次被她打傷,足足養了大半年才好,月喬本是個心胸狹窄之人,一直懷恨在心,所以利用母親的名義跑來崑崙,偷了舅舅玉虛子的鑰匙,騙過守冰牢的弟子,原想折磨她一番就好,哪知非但沒耍成威風,反引她說出這話。

回想她當初煞氣滿身的可怖情形,月喬又驚又怕,心道送進冰牢的人還有多大氣候,自己有祖父西海君與舅舅玉虛子撐腰,便殺了她也不算什麼的。

殺心驟起,手不覺按上劍柄。

結束了?重紫正欲閉目,忽然見冰壁後一道耀眼藍光閃爍,似曾相識,心中頓時一凜,來不及想更多,面前月喬已經倒地昏迷。

一個人自冰壁後走出來。

……

重紫望著她許久,張了張嘴,卻聽不到聲音。

瞬間,熟悉的人站到了她面前,依舊穿一身花花綠綠的衣裳,平凡的臉沒有任何變化,只不過那氣質猶如脫胎換骨,變得高傲且威嚴,險些叫她認不出來了。

「蟲子。」

「真珠姐姐?」重紫不敢相信,喃喃地想要確認。

「是我。」她微笑。

身上臉上血污自動消失,清爽舒適,久違的親切感襲來,重紫鼻子一酸,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下,顫聲:「真珠姐姐你怎麼來了,我以為……我以為你們都不記得我了。」

「蟲子!」燕真珠看著她半晌,嘆了口氣,「你還不明白?」

相同的藍光,重紫見過,只是見過之後,便再也記不起來,等到清醒時,她已成為十惡不赦的罪徒。

陷害自己的人竟是她?真珠姐姐?

重紫茫然:「不,不是你!」

「是我。」

「為什麼?」

燕真珠不答,轉向地上月喬,冷笑著一腳將他踢了個翻身:「不枉我這三年都在花心思接近司馬妙元,總算讓她勸得這東西進來,他二人一個衣冠禽獸,一個惡毒心腸,果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重紫瞟了瞟自己斷成幾截惟有皮肉相連的手臂,搖頭慘笑。

被燕真珠陷害,她固然氣憤傷心,可是比起那些明知她無辜而動手的人,也就不算什麼了,她天生煞氣,所以該死。

「你是來殺我,還是救我?」她只覺疲倦無力,「如果是想救我出去,那不必了,我不知道你的真實身份,也不知道你為何要害我,但我現在已是個廢人,沒必要再讓你費心設計,倘若你對我還存有一絲愧疚之心,就一劍殺了我吧,我便不再恨你。」

燕真珠垂眸:「不入鬼門而轉世,有些東西該還你了,你會想知道。」

她抬起手,像往常一般溫柔地撫上重紫的額。

塵封的記憶被撕破,前塵舊事如同畫卷,一一展開,呈現。

雲橋,大海,大魚,仙山,乞丐小女孩,驕傲的小公子,遙遠的白衣神仙,瀟洒的少年,抱著她安慰的冷酷魔尊……

「醜丫頭,有本事就跟來!」

「有師父在,沒人會欺負你了。」

「真的做了卓昊哥哥的娘子,哥哥必定永遠待你好,讓你欺負,保證再也不看一眼別的妹妹,你……可願意?」

「小蟲兒,你要記住,無論有多委屈受多少苦,總有人會信你喜歡你,就像大叔一樣……」

……

瞬間憶起的東西太多,難以將它們聯繫到一起,重紫有點恍惚,眼見燕真珠劃開月喬皮肉,自他身上取下兩片完整的琵琶骨,比劃打磨,她不由喃喃問道:「你做什麼?」

「當年逆輪聖君與南華天尊戰死,右護法夢魔亦受洛音凡一劍,傷重而亡,他老人家臨去前將一身魔力傳與了女兒,」燕真珠邊動手邊說話,語氣有點麻木,好象在說一件不相干的事,「姐姐便是那夢魔之女,化身潛入南華,後來聖宮陷落,姐姐決定留下,是想伺機報仇,無奈實力不足,直到你上了南華,發現你天生煞氣,姐姐便想借你的手去解天魔令封印。」

停了停,她輕聲道:「先前姐姐這麼做,的確是為了報仇,但後來……你是個好孩子,分明資質絕佳,他們卻不肯讓你修習術法,今日你也看到了,縱然陷害你的不是姐姐,他們一樣會這麼做,明知你冤枉,也要當作借口懲處你,讓你留在這樣的仙門,姐姐更不甘。」

「這小子雖不是東西,卻生於仙界世家,有一副好筋骨,」燕真珠收起兩片骨頭,將月喬剩下的屍骨化為灰燼,「他們很快會察覺,需抓緊時間。」

月喬一死,她的身份必然暴露,她……竟是早已打算這麼做?

容不得多考慮,強烈藍光再現,重紫慢慢地合上眼睛。

朦朧中,她聽見燕真珠低低的聲音。

「無論如何,你落到今日下場,是姐姐的過錯,你恨也罷,傷心也罷,姐姐也不能再求你原諒了,這是最後能為你做的一件事。」

「害你至此,姐姐竟不知道該不該後悔,至於成峰……」

她對丈夫是利用還是真心?重紫很想知道,可惜她沒有繼續往下說。

「崑崙高手眾多,你暫時是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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