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來生師徒 第十二章 無情

「師弟近日忙得很,也不過來走走,」夜裡,重華宮大殿珠光映照如白晝,虞度含笑往椅子上坐下,「事情都處理完了么,有沒有打擾你?」

洛音凡道:「師兄有什麼事,就說吧。」

虞度輕咳了聲:「既這樣,我就直說了,你莫嫌我話多,讓那孩子去冰牢,我與師叔以為還是判得過於重了。」

見洛音凡沒有表示,他繼續道:「她是不是真有罪,你比我們都清楚,我與你師叔先前是擔心她……小孩子年輕,一時糊塗罷了,並未因此犯大錯,我看她很有志氣,品行也好,是個極有前途的孩子,就這樣被罰去冰牢,未免太可惜。」

洛音凡道:「師兄要留下她?」

虞度道:「這段日子她與珂兒感情甚好,師叔的意思,如今青華肯放過她,我們這邊也不必那麼認真,罰她受點重刑,貶去孤島幾年,然後依舊回玉晨峰,與珂兒住在一處。」

洛音凡臉色不太好,半晌道:「祖師教規在上,恐難服眾。」

「教規不外乎人情,這群年輕孩子里出色的不多了,」虞度搖頭,「仙門有姦細,可能是盯上了你,那孩子只怕真被冤枉了,我知道你怪她不爭氣,可崑崙冰牢是什麼地方,被關進去的弟子,有才兩年就瘋了的,你當真要將她送去?」

洛音凡沉默。

「師弟考慮下吧,你的徒弟,我原也不該多說。」虞度移開話題,再商議兩件正事,就起身回主峰去了。

待他離開,洛音凡緩步走到殿門口,望夜空。

平生決策無數,極少有遲疑的時候,甚至包括當年斬下那一劍,可是現在,究竟該怎麼做?

天生煞氣,三世成魔,這是第二世了。

不是不想維護,他是她的師父,豈會真那麼狠心?平生極少有求於人,卻也是為了她,求宮可然,求卓昊,沒人知道行刑時他有多緊張,對於她,他比誰都在意。

可他不能拿六界安危去賭。

最重要的是,眼下她又被人盯上,倘若煞氣泄露,師兄他們豈會甘休?冰牢反而是最安全的去處,她不明白他的苦心,他更無從解釋,沒有勇氣喚醒她前世的記憶。

受這場委屈,又受過刑,舊傷新傷,不知那些葯有用沒有,當真關去冰牢,她受不受得了……

突然想起當初的自己,那個已經有點陌生的自己,一路雲淡風輕走來數百年,幾乎沒有任何事能在心裡留下太深的印象。

多少人以為,他洛音凡術法強站得高,卻不明白,生於天,死歸地,得之於天地,失之於天地,天地眾生,我即眾生,無須高高在上去俯瞰一切,因為誰能俯視自己;也無須低於塵埃去膜拜一切,因為誰又怎能仰望自己。

自負,只因能更清楚地看到自己,就是無敵。

然而現在,他發現「自己」這個概念開始有點模糊了,不再像先前那麼空明通透,身上多了些東西,什麼時候開始改變的?

半空中清晰呈現出畫面。

陰冷黑暗的仙獄內,少女沉沉睡在榻上,身上蓋著的毯子滑落大半,露出瘦得可憐的小臂。

洛音凡嘆了口氣。

……

「師父!」重紫猛然睜開眼。

仍是漆黑的牢房,四壁冷清,身下是燕真珠帶來的木榻,身上毯子蓋得嚴嚴實實,哪裡有半個人影!

為什麼會有那種熟悉的感覺?好象他來過一樣……

反覆做夢,夢裡總是卓雲姬與師父並肩而立的畫面,下一刻卓雲姬倒在殿內地上,師父站在旁邊,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大約是從沒見過師父傷心欲絕的樣子,所以想像不出來吧,可是,那雙眼睛裡的無力與灰心,自己看得清楚。

他怎麼可能再來?

不怕死,不怕懲罰,只怕他不肯原諒。

重紫抱著毯子坐到天明,秦珂照常進來看她,見她神色不好,也沒有多問,拉起她的手度了些靈氣過去。

經過他的開解和鼓勵,重紫雖然還是放不下,但已經能開始準備接受現實了,想到這段日子他常來照看自己,更加感激:「師兄總來看我,會不會耽誤你的事?」

秦珂道:「青華卓師兄來過了。」

重紫愣了下,垂眸:「謝謝你。」

秦珂沉默許久,道:「他饒過你,並非是承我的情。」

「他可能是看在師姐的份上,」重紫不覺得奇怪,半是羨慕半是黯然,「有人這樣喜歡,就是死也值得了。」

秦珂瞟她一眼。

重紫兀自沉浸在想像里,拉著他問:「師兄,我那個師姐長什麼樣子,很好看嗎?」

秦珂道:「一個醜丫頭。」

「我不信!」重紫抱住他的手臂,「我知道,你一定也替我求過情的,還是謝謝你。」

秦珂皺眉:「放手。」

重紫發現,只要臉皮厚點,這個精明穩重的師兄其實很好欺負:「不放!」

……

見她難得心情好,秦珂容她鬧了陣,等到安靜下來,才將要說的話告訴她:「尊者態度已有鬆動,閔仙尊可能會罰你受刑,貶去守毒島,目前消息還未公開,你先有個準備。」

乍聽到這消息,重紫也不知是喜是悲,結果比想像中要好,可師父同意輕判,是看掌教的面子吧,她丟盡了他的臉,不該奢求原諒的。

秦珂扶住她的肩安慰:「守毒島雖艱苦,但至少比冰牢強多了,我與真珠她們會常來看你,忍耐幾年就好。」

求到這樣的結果,他不知費了多少力氣,自己決不能辜負,重紫鄭重點頭:「師兄放心,我不會放棄的。」

秦珂難得笑了下,變出只報時小金鳥:「真珠這些日子急得很,托我帶這個給你。」

重紫欣喜接過。

黑漆漆的仙獄,眼睛看得見,時間概念就很模糊了,上次不過隨口提了句,誰知她真的找來了這個。

……

重華尊者不管徒弟,反倒是掌教和督教仍懷有愛才之心,對遣送崑崙之事極力勸阻,秦珂獲得特許,經常去仙獄探視重紫,南華上下都知道閔雲中有意撮合,有高興的有失望的,司馬妙元看在眼裡,嫉恨萬分,卻不敢再輕舉妄動,這日她正要去主峰,忽然有個弟子跑來叫她。

「師叔快些回去吧,有客人要見你。」

司馬妙元疑惑,匆匆回到住處,見到那位來客之後便不大耐煩:「你怎麼來了?」

「前日去崑崙拜見舅舅他老人家,路過而已,」月喬站在案前,邊打量案上東西,邊笑道,「聽說你們南華出了大事,所以特意來看看你。」

司馬妙元意外:「令舅是崑崙的?」

「我舅舅正是崑崙玉虛掌教,你連這也不知道?」月喬得意,摟住她。

「少動手動腳!」司馬妙元推開他,心內一動,「既然來了,何不去看看你那一直念念不忘的重紫師妹?」

月喬愣了下,笑著拉起她的手:「師妹想哪裡去了……」

「她現在仙獄裡,馬上就要被遣送崑崙冰牢,」司馬妙元打落他的手,斜眸,似笑非笑,「犯下這等大罪,尊者再沒去看過她一眼,早就不管了,如今她術法受制,甚是可憐,師兄何不趁機去關照關照,說不定她就感激你了。」

月喬原是個逢場作戲的,聞言暗喜,口裡道:「你果真不吃醋?」

司馬妙元心裡冷笑,假意嘆氣道:「我們姐妹一場,眼下看她受苦,我擔心得很,可惜將來她去了崑崙,有什麼我也照應不到,令舅既是崑崙玉虛掌教,將來還望你多照顧她才好,我能吃什麼醋。」

……

且不說司馬妙元暗含鬼胎,這邊仙獄內,秦珂剛離去,重紫歪在榻上昏昏而睡,冥冥中有個聲音幽魂般在狹小的空間里飄蕩。

「少君。」

「又是你!你到底是誰,為什麼害我?」

「我是在幫你。」

「我不認得你!」

「因為你不記得了,不記得他們如何待你,仙門根本容不下你,你留在仙門就是最大的錯誤。」

「那是你害我!沒有你,我不會落到這種地步,雲仙子是不是你殺的?」

「沒有我,他們照樣不會放過你,少君會明白。」

驚醒過來,重紫滿頭冷汗。

她又聽到了那個聲音,它竟然叫她「少君」?它是真實存在的,根本不是什麼心魔!一定要告訴師父和掌教,讓他們查個清楚,雲仙子之死很可能與她無關,洗清冤屈,師父就會原諒她了!

狂喜之下,重紫將毯子一掀,跳下榻就飛快朝門跑,打算出去找外面的弟子傳話,哪知剛踏上石級,迎面就撞到一個人懷裡。

那人順勢拉住她:「重紫師妹。」

重紫意外:「是你?」

自從上次司馬妙元來過,閔雲中就下令任何人進仙獄都要稟明掌教,這也是秦珂怕司馬妙元再來欺負她的意思,然而司馬妙元身為人間公主,自有許多奇珍異寶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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