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來生師徒 第二章 來生師徒

長發流瀉滿身,那張臉,那種莊嚴、尊貴與冷漠,任何言語都難以形容,極致的美,如何評說?

不帶一絲煙火氣的,除了神仙,誰也不配擁有。

淡淡的孤獨,卻無人敢走近他身邊,連心生嚮往的勇氣都沒有,所感受到的,惟有塵世的渺小,和自己的卑微,卑微到了塵埃里。

什麼禮節,什麼規矩,女孩生平頭一次將它們拋到了惱後,因為看到他的第一眼,所有前塵往事幾乎都已忘得一乾二淨,眼中只剩下那道孤絕的身影,還有冷冷的雪色衣衫。

不敢仰望,又忍不住仰望。

黑眸如此深邃,絲毫不懷疑它會看透人心,女孩莫名心悸,偏又甘願被俘獲,好象前世便刻在了記憶里。

視線對上的剎那,她從裡面看到了震動。

瞬間,松樹下失去他的蹤影。

是真?還是幻象?女孩正在發獃,下一刻,他已站在面前。

……

沒有任何言辭能形容洛音凡此刻的震驚。

若非追尋魔尊九幽行蹤,他是不會回南華的,然而正當他準備離去時,竟發現了那道熟悉的氣息,淡淡的,卻彷彿已系在心頭多年,難以言狀,連他自己也不清楚為什麼會這樣,冥冥中只知道有什麼東西不容錯過,這種奇特而真實的感應,迫使他落下雲頭找尋,甚至忘記隱身。

是誰?

直覺已告訴了答案,卻不敢相信。

面前的人兒,恭敬拘謹,不再是瓜子小臉,也沒有黑白分明的、狡黠的大眼睛,而是一張圓臉,輪廓精緻,並不似尋常圓臉那樣胖乎乎的,鳳眼上挑,形狀美極,還生著兩排長翹的睫毛,絲毫不顯得凌厲,反帶了幾分嫵媚,也因此少了幾分童真。

洛音凡臉色更白。

面前已不再是當年那個面黃肌瘦的小女孩,如此恭謹,如此美麗,可是他依舊清清楚楚地知道一件事——是她!一定是她!

怎會是她?

紫竹峰上那個古怪機靈想盡辦法引他注意的、在他懷裡撒嬌的孩子,四海水畔那個靜靜趴在他膝上的少女,重華宮大殿案頭磨墨的少女,跪在地上哭求他別生氣的少女,再次完完整整回到了面前,如此的真實。

驚喜?內疚?痛苦?都不是,都不止。

深埋在心底多年的回憶,朝夕相伴的八年歲月,無情無欲的神仙也不能忘記,親手結下寂滅之印,是他這漫長一生里所犯的最大的錯誤,或許他將永不能原諒自己,可是現在,她又站在了他面前。

那種感覺,可以是震驚,可以是害怕。

袖中手微微顫抖,始終未能伸出。

讓她受盡委屈,對她的冤屈故作不知,親口允下保護她的承諾,卻又親手殺了她,對她做出這些事,他還有什麼資格再站在她面前?倘若她知道他所做的一切,知道他其實什麼都明白,知道要她死的人其實是她最信任最依賴的師父,會怎樣恨他?

洛音凡緩緩直起身,語氣平靜如死水:「叫什麼名字?」

再次與那目光對上,女孩慌得垂眸,他的眼神很奇怪,說不清道不明,絕不是陌生人該有的眼神,看得人傷心。

「家父姓文,泱州人,小時候一位仙長賜名,喚作阿紫。」奇怪得很,連他是誰也不知道,還是忍不住回答了。

「文紫。」他輕輕念了遍。

女孩的臉立即漲紅了。

是她,不會有錯,當年她跪在他面前,萬般無奈地報上名字,那羞赧的神情,與現在一模一樣,蟲子,變成了蚊子。

是巧合,還是為他而來?

洛音凡注視她許久,道:「你不該來南華。」

女孩驚,只當他不肯相助,連忙叩頭:「先母已逝,父親兩個月前也剛……走了,臨去時囑咐阿紫一定拜入南華,如今阿紫孤身一人,已無處可去,求仙長開恩,我既不遠千里而來,決不怕吃苦受累,定會用心學習,將來雖說未必能有大作為,卻一定不會給南華丟臉。」

洛音凡有點愣。

轉世的她,少年老成,模樣變了,性情變了,惟獨身上煞氣並未消失,只不過似乎被什麼力量禁錮著,未能顯露,輕易看不出來,但若用天目仔細觀查,仍能發現,如此,那人特意送她來南華,事情不會這麼簡單。

他該怎麼辦?

錯了,是錯了,可是他從不曾想要彌補,寧願永生背負內疚,如今上天突然把這樣一個機會擺在面前,所發生的,恍若一場鬧劇,他竟不敢面對。

一式「寂滅」,魂飛魄散,是誰在插手,助她自逐波劍下逃脫?當時心神不定,並未留意殿內有異常。

死,是她的歸宿,也意味著陰謀的終結,那麼,她這次的回歸,又代表了什麼?

煞氣未除,虞度他們只要稍微仔細些,就能發現問題,那時將會如何處置她?讓她離開南華?難保那幕後之人不會再設法引她入魔。

明知怎樣才是最好的結局,可他怎能再傷她第二次!他怎麼下得了手!

「回去吧。」

「仙長!」

他不再看她,恢複先前的冷漠,轉身要走。

「仙長且留步!」女孩急得伸手扯住白衣下擺,「師父!」

熟悉又陌生的稱呼,牽動多年心結,再難用冷漠遮掩的心結,洛音凡生生僵在了原地。

她叫什麼?她……記得?

臉色白得平靜而異常,他低頭看她,想要確認。

女孩也大吃一驚,方才不知怎的就脫口而出了,未免莽撞,生怕他會見怪,一雙鳳眼裡滿是緊張之色,卻又不願放開他,懦懦道:「仙長,求求你,我什麼都不怕,會恪守規矩,不信你可以再出題考驗我。」

小手上竟有血跡。

父母雙亡,讓她再次流落街頭受欺凌?當年,那小小手臂上遍布傷痕,她哭著撲在他懷裡尋求保護,然而最後,他卻是傷她最重的那一個。

「不慎摔破了,」弄髒他的衣裳,女孩滿含歉意鬆開手,鎮定許多,「求求仙長行個方便,倘若仙長執意要走,阿紫也阻攔不了,只願長跪於此,或許掌教他們終有一日會知道。」

洛音凡看著她許久,終於點頭:「到六合殿,我便收你為徒。」

廣袖輕揮,頭頂仙山再次出現,一片石級斜斜鋪上,直達山門。

這麼容易,不用考驗了?他願意收她當徒弟!女孩懷疑自己聽錯,待要再問,面前人已不見。

……

南華大殿氣氛十分沉靜,上百名孩子屏息而立,當先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女,穿著華麗,形容出眾,由於身份特殊,她昂首站在其他孩子前面,神情恭敬,目光里卻是毫不掩飾的傲氣。

閔雲中皺眉。

虞度手執蓋有玉璽的書信,看了幾眼便放至一邊,讓閔雲中與行玄先挑選弟子,由於之前的姦細事件,南華在發展門徒上把關更加嚴格,每個孩子的來歷不僅要由行玄一一卜算,之後還會派弟子出山調查核實。

少女被晾了許久,十分尷尬,總算意識到自己的表現惹人反感了,連忙收了傲氣,規規矩矩站好。

果然,虞度轉向她,微笑:「九公主……」

「掌教喚我妙元就是,」少女作禮,「臨行時父皇曾囑咐,仙門不比人間,萬萬不可在掌教與仙尊跟前妄自尊大。」

「仙門修行清苦,你要想明白。」

「妙元心意已決。」

見她變得謙恭,閔雲中態度也就好了點,向虞度道:「既是人間至尊,天命所歸,不能不給面子。」

虞度點頭:「如此,你想要拜誰為師?」

司馬妙元順勢跪下:「但憑掌教吩咐,如能拜入座下,便是司馬妙元之幸。」

虞度微笑:「我曾立誓只收九個徒弟,如今已有了。」

「不如待護教回來,讓他看看,」閔雲中斷然道,「這孩子筋骨極好,若能拜在他座下,承他衣缽,也是件好事。」

心知不妥,虞度搖頭:「此事需再斟酌,恐他不應。」

閔雲中道:「他連人都沒見過,怎知不應!」

南華護教誰人不知,重華尊者,仙盟首座,術法六界聞名,司馬妙元心下暗喜,忙道:「閔仙尊說的是,尊者並未見過我,或許會改變主意,求掌教看在父皇薄面。」

話說到這份上,虞度無奈答應:「也罷,且看你有無造化。」

「都過去這麼多年了,他難道就一輩子不收徒弟不成!不過是個孽障,用得著……」閔雲中說到這裡,忽見旁邊行玄遞眼色,於是住了口。

眾多驚訝的視線里,一個人走進大殿。

寬大白衣,臉色亦有些白,彷彿自茫茫天際而來,遍身清冷,遍身霜雪。

神情不冷不熱,步伐不快不慢,竟令人望而生畏,殿內兩旁,所有弟子都不約而同垂首,面露恭謹之色,連手指頭也未敢亂動。

想不到他會回來,虞度讓他坐,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師弟此番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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