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蒼茫,南華主峰下兩條人影凌風而立。
「你……」
「不能讓他們凈化聖劍。」
沉默片刻。
「此事成與不成,並非全在你,還要看天意。」
「已經沒時間了,你老人家身份目前不宜暴露,否則前功盡棄,無論如何屬下都要儘力一試,倘若不成,再由你老人家出手。」
「你隨我入南華這些年,我……」空曠的聲音如夢似幻,嘆息,「想不到萬劫竟能擺脫控制,要瞞過洛音凡,我沒有其他計策。」
「為我魔族,屬下死而無憾。」
「過兩日洛音凡必定要離開,趁他不在方可行事,先別妄動,我會再找你。」
「是。」
……
夜半重華宮,房間里亮起燈光。
秘密被窺見的羞愧,被他厭棄的恐懼,身體被侵犯的恥辱,那些骯髒而噁心的手,變作一段噩夢,永遠纏著她,趕也趕不走。
想要陪著他,卻不敢再靠近。
明珠無聲映照睡顏,床上的人沒有醒,額上黑髮被汗水粘濕,長睫顫抖,蒼白的臉上滿布絕望與羞愧之色,幾欲崩潰。
一道身影立於床前,白衣曳地。
這段日子以來,她似乎變了個人,種種異常的舉止,在他面前的謙卑,分明是自棄的表現,究竟什麼夢讓她這般恐懼?
黑眸不見底,無一絲表情。
沒有走進夢一探究竟,他俯身,輕輕扶起她,抽出瓷枕,換上另一隻一模一樣的小枕。
漸漸地,床上人安靜下來,恐懼之色自小臉上褪去。
身影伴隨著明珠消失,房間再度沒入黑暗。
鎮山神木,安夢之枕。
……
擎天峰無名洞內,不知何時多了一隻十人合抱的巨大圓鼎,中間盛著通紅的炭快,火焰熊熊,不斷釋放出熾熱逼人的氣息。
一柄形狀奇特的長劍直立於巨鼎內,劍身流動著暗紅的光澤,襯著火色,依稀透出三分邪惡。
洛音凡與虞度等數位掌門立於鼎邊。
「已用四海水浸泡七日,魔氣仍半點不減,果然是天心之鐵。」
「如何是好?」
虞度側身,旁邊一弟子立即雙手捧上只玉匣。
玉匣打開,裡面現出一粒大如雞蛋、潔白無瑕的珠子,同時在場所有人俱感到心神一震,周圍熱意頓減,整個洞室充滿安寧祥和之氣。
玉虛子讚歎:「當真是佛門至寶!」
虞度笑看洛音凡:「師弟最好再助它一點金仙之氣。」
洛音凡左手輕抬,匣內無方珠感應到仙力,悠悠飛起,緩緩飄行至巨鼎上空,停住,旋轉十數周,忽然,一道柔和聖潔的光芒自珠內迸出,將魔劍罩住。
自古佛魔互制,魔劍顫抖,在無方珠與九天之火的雙重製壓下,終於不敵,顯露掙扎跡象。
眾掌門鬆了口氣,卻無人說話。
虞度嘆息:「蒼生為重,他既肯捨身,必會明白,我等實屬無奈,這裡我會派人嚴加看守,諸位仙友還是先回殿上歇息用茶吧。」
無論如何,總算了卻一件大事,眾掌門走出洞外。
虞度忽然問:「倘若我沒記錯,師弟該去瑤池了?」
洛音凡點頭:「劫數將至,兩日後我要入通天門,上神界瑤池,這裡的事,便有勞師兄與諸位掌門。」
眾人很快明白過來,知道他是去避劫,忙道:「尊者言重,我等自當竭力。」
洛音凡道:「逆輪之劍,覬覦者不少,聞知消息必定有所行動,務必提防九幽魔宮。」
玉虛子道:「有虞掌教與諸位仙友在,天大的事也不過如此,尊者只管放心前去,我等此生恐怕都沒那福分去瑤池,莫忘記帶些蓮子回來慰勞我等。」
眾人皆笑。
……
洛音凡回到重華宮,抬眼便見四海水邊一道人影。
最近破天荒沒有做噩夢,重紫氣色好了許多,像小時候一樣坐在四海水邊出神,旁邊小魔蛇盤作一堆打盹。
「四海水至寒,不要坐太久。」
重紫連忙起身:「師父今日這麼早回來。」
小魔蛇本就有些怕他,乖乖地點頭行禮,溜開。
洛音凡走過石橋,忽然停住:「重兒。」
很久沒有聽到的熟悉的稱呼,重紫呆了半晌才回神,後退兩步:「師父。」
「為師過兩日要去神界瑤池避劫,你留在紫竹峰,凡事謹慎。」
避劫?重紫微驚,倒也聽說過這事。
天地六界分明,每界生靈各有劫難,劫數來臨,有識者通常會去其餘五界避劫,神界在仙界之上,無疑是修仙者避劫最佳去處,可惜神族早已覆滅,無人接引,是以仙門中人大多只能選擇去人間避劫,如今有能力進通天門上天宮瑤池的,也只有他了。
「師父這次的劫數……要緊嗎?」
「神界位居九天之上,仙界之外,於此避劫,應是容易。」
「師父幾時回來?」
「只須一日便回,」洛音凡側身看她,「紫竹峰已設結界,無人能闖進來,切莫擅自外出生事,免我擔心。」
重紫「哦」了聲。
洛音凡不再多說,徑直朝大殿走。
「師父。」
「何事。」
重紫欲言又止,垂眸,喃喃道:「我……沒什麼,師父千萬保重。」
洛音凡沒有回答,抬手,將她沾了泥土的衣裳變得潔凈:「倘若無趣,叫慕玉與真珠陪你走走。」
……
白雲拂階,靈鶴棲殿,紫竹峰的景色似乎永遠沒有變化,漫山紫竹似乎從無半片枯葉,不辨春秋,不知歲年。
劫數將至,洛音凡如期去了瑤池。
人去殿空,重華宮更加冷清,重紫獨坐到黃昏。
魔劍上的殘魂到底是不是楚不復?幾番試探,洛音凡都有意無意移開話題,更不允許她去看,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夢裡不知多少次看見溫柔的微笑,聽見惆悵的琴聲,分不清是當初拯救世人的白衣神仙,還是萬劫之地的紅髮魔尊,她只知道,除了離開人世的爹娘,他是第一個對她好的人。
多年前那一幕仍清晰如昨日。
雪白衣袍,如墨長發披垂,他半蹲了身,將受盡欺凌的她從地上扶起,拉著那髒兮兮的小手,語重心長地教導。
名滿天下的神仙,原來有著同樣可憐的身世。
他救了她,然而在他自己誤入迷途時,卻無人前來搭救。
他說,過兩年便送你回去。
她只恨自己,連兩年時間也沒有給他。
平生救人無數,也殺人無數,逼出魔劍時,他就已經知道代價與後果了吧,他不會希望她出事,可難道真要她眼睜睜任他消失?就像當年的他,師門與蒼生,明知該如何取捨,卻依舊走上錯路,如今她也同樣矛盾。
不能這麼糊塗地讓他消失,至少要去看看他,看他最後一眼,她還有很多話沒來得及跟他說,他也一定很想再聽她說幾句話吧。
師父明日回來,就再沒機會了,去求慕玉?夜裡無人留意,求他帶她上去看看?
重紫站起身,還未走出門,忽然對面主峰信鐘聲大起。
……
南華主峰的人較平日少了一大半,正殿偏殿只有二三十名弟子守著,神色凝重,虞度閔雲中還有掌教們也都一個不見。
出了什麼大事?重紫在房間找不到慕玉,上前問一名弟子:「斷師兄,看見首座師叔了嗎?」
那弟子是虞度的徒弟,名喚斷塵飛,聞言忙囑咐她:「九幽魔宮來犯,掌教與幾位掌門都去正門外迎敵了,我等奉命留守,師妹快回紫竹峰去吧。」
果然魔劍凈化沒那麼簡單,裡面封著逆輪一半魔力,誰不覬覦,九幽魔宮也沉不住氣了。重紫想了想,問:「真珠姐姐也在外頭嗎?」
斷塵飛道:「真珠與紜英她們奉命守擎天峰去了。」
是她們在守?重紫大喜,道謝就走。
黃昏天色下,擎天峰高聳入雲,更加巍峨壯觀。然而此刻,沿路竟然一片死寂,上百名弟子歪倒在地上,雙目緊閉,神色各異,前行數十步,只見燕真珠與紜英倒在地上。
重紫恐懼,奔過去:「真珠姐姐!」
身體溫熱,尚有鼻息。
重紫略略鬆了口氣,再轉臉看其餘弟子們,又緊張變色。
眼下情形不難猜測,南華果然混進了姦細,師父去了神界瑤池,九幽魔宮來犯,掌教他們都出外迎敵,此人所以趁機作亂,目的分明在魔劍!
他會不會已經上去取魔劍了?須儘快告知掌教!
重紫不敢耽擱,飛快奔回大殿,將此事告知斷塵飛,斷塵飛猶不信,當即帶了幾名弟子直奔擎天峰。
幾處路口的弟子死傷大半,活著的都中了魔咒,昏睡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