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萬劫不復 第六章 仙心恆在

想到他為了救宮可然,全不顧自身安危,到頭來還甘受這樣的奚落,重紫忍不住側臉看,見他仍沒有什麼表示,更加來氣,遂別過臉去了。

「當年她是被慣壞了。」楚不復捂胸,低聲咳嗽。

重紫暗悔,扶住他:「大叔!」

楚不複本已受重傷,勉強帶著二人趕這麼遠的路,再難支撐,直咳出幾大口血來,眼見腳底風力漸散,他極力穩住:「先下去,你……」

「這兒不是歇息的地方,他們會追來的,」重紫始終覺得逃得太過容易,不安,召出星璨,「我帶大叔走吧。」

楚不復沒有拒絕。

法力強弱天差地別,踏上星璨,速度當即就慢了一倍不止。

如今他身受重傷,真的叫那些人追上,後果很難預料,重紫將牙一咬,微微側身,拉過他的雙手環在肩上,打算盡全力趕路:「大叔抱緊我,若是不能支撐,就靠在我肩上。」

楚不復嘴角彎了下,果然依言摟住那瘦削的小肩膀,同時俯下臉在她耳畔輕聲道:「向左,快!」

迎面又有一堵雲牆,黑壓壓的,重紫反應畢竟不慢,猛地掉轉方向朝左面衝去,她御劍術學得本來就好,折轉之際倒也穩穩噹噹,絲毫不顯倉促。

「哪裡走!」數條人影追上來。

怕什麼來什麼!九幽魔宮打的主意,師父怎麼可能想不到,怪不得方才尋仇的人退得那麼乾脆,原來早已設了埋伏,他連二人回程的路線都算準了!重紫總算明白緣故,顧不得別的,馭星璨急速向前逃跑,無奈對方多是仙門高手,很快就被追上。

沒有任何廢話,對方迅速發動劍陣,視野中所有景物陡然消失。

楚不復與宮可然被困陣內的場景,重紫看得清楚,當時只覺得很難理解,直到此刻自己身陷陣內,她這才發現原來陣內外是兩碼事。

外頭看著無甚出奇的劍陣,裡面卻危機四伏,罡風勁猛,面頰肌膚如受刀割,更有無數金沙鋪天蓋地撒落,周圍昏黃一片,視線迷濛,教人不辨身在何處,偶爾覺得前方有人,細看時又不見,忽隱忽現似鬼影一般,不知對方所在,劍氣一道接一道,出奇不意自四面八方襲來。

心知此陣兇險,重紫集中精神躲避,絲毫不敢大意。

漸漸的,對方加緊攻勢,劍氣越發密集,躲避起來更加艱難,虧得星璨通靈,幾次都化險為夷。

重紫緊張得額頭手心全是冷汗,暗忖,須想個法子闖出去才好。

走神的瞬間,楚不復揮手替她擋下一道劍氣。

「大叔,先別輕易動用法力。」知道他受傷不輕,重紫忙勸阻,說話的工夫又有三道劍氣擦衣而過,幸虧星璨配合得快,堪堪避開。重紫原本一直強迫自己冷靜,誰知眼下形勢兇險,分神不得,根本沒空尋思對策,無計可施之下,終於也開始心神不定了。

忽然,有人發出低低的驚呼聲:「且慢!那不是宮可然,是跟著尊者的小師姐!」

他這一喊,攻勢當即慢下來。

「尊者的徒弟怎會幫萬劫?」

「……」

重紫愣了下,很快明白他們在顧忌什麼,轉臉看楚不復:「大叔……」

楚不復搖頭。

重紫道:「出去再說。」

她畢竟與宮可然不同,雖說名義上是南華罪徒,但眾人無不尊敬洛音凡,再也不敢下殺手,可是要因此放萬劫走,又都不甘心,好在楚不復並無要挾的意思,洛音凡的徒弟,當然是他自己處理最好,已有人私下吩咐弟子去請人了。

照理說,他要拿萬劫,這種場合應該親自來才對。

重紫沉默片刻,忽然大聲道:「敢問扶生掌門海生道長是否在此?」

須臾,左邊帷幕破開一角,海生現身作禮:「小師姐安好?」

重紫答禮:「我沒事,多謝道長。」

海生解釋道:「我等受尊者之命等在這裡,若他老人家知道小師姐平安無事,必定很高興。」

重紫垂眸笑了下。

海生也在留意她,發現她的確不像是被劫持,疑惑之下,不由將目光移向她身後,待看清那人的臉,立時被震得呆住。

「這……你是……」

沒有回答。

「真是你老人家!」海生卻認出他來,驚喜萬分,「當年幸蒙仙長指點,貧道方有今日,前些年一直四處尋找你老人家,曾多次去長生宮,始終不知仙蹤何處……」突然停住。

紅髮紅眸,鳳目定定地看著他,神色不改,也沒有任何回應。

聯繫到這次任務,海生面色漸漸變了:「你……你是……你老人家怎會……」

一別數年,故人重逢,卻已物是人非。昔日名滿天下的白衣仙長變作萬惡魔尊,貧苦青年卻已成為一派之長,小有名氣。兩人又是在這種情形下見面,都五味陳雜,終歸無言。

重紫當然明白海生的感受,想自己也曾有過相同的反映,如今面對這種場合,未免更加傷心,可是眼下不容再拖延時間,否則今日必定走不了,於是趁機道:「道長認得他?」

海生沉默。

重紫道:「俗話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凡夫俗子尚且如此,道長難道真想置他於死地嗎?」

瞬間,漫天黃沙散去,周圍雲層清晰呈現。

眾人俱想不到他會無故退出,大驚之下紛紛喝道:「海掌門,你要做什麼!」

楚不復趁機帶重紫掠到其中一人面前,那人哪裡肯放他走,竟咬牙橫劍不讓,想要重新布陣,楚不復皺眉,毫不遲疑拍向他的天靈蓋。

「楚仙長,莫傷仙門弟子!」背後傳來海生的聲音。

手掌方向忽變,那人悶哼了聲,跌落雲頭,另一人見狀連忙俯衝下去將他接住,再回頭看時,楚不復已攜重紫衝出包圍之外,御風去得遠了。

「海生!」

「慚愧,貧道回去向尊者請罪。」

……

天色漸明,拂曉風來,雲層底下冒出兩個人,一個穿黑衣的美貌女子,正是陰水仙,另一個竟是披著黑斗篷的亡月。

「我說怎會這麼容易被你得手,果然洛音凡有後著。」

「他既要捉拿萬劫,為何不親自來。」

「徒弟在萬劫手上,來掌斃她不成,他早已料准那海生的事,做得天衣無縫,竟騙過了所有人,」帽沿被風掀起了些,露出蒼白的臉和秀高的鼻樑,「誰說洛音凡無情的,原來他只對徒弟有情。」

陰水仙臉一冷。

亡月笑道:「這回他卻料錯了,魔劍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

陰水仙暗驚。

幾次看下來,萬劫的法力似乎越來越弱?亡月拉緊斗篷,轉身:「走吧。」

……

楚不復因為強行動用法力,傷勢加重,回到萬劫之地便沉睡了整整三日,醒來後,言語舉止又恢複了尋常模樣,對這次的事竟再未提起半句,好象已經忘了。

他忘了,重紫卻沒忘,為此一直不理他。

現在身邊只剩下他,她更加不能眼睜睜看他去冒險,逃得了這次,還有下次,倘若有一天連他也不在身邊了,又將怎樣難過?

柳絮點點飛過,身後忽然有了腳步聲,顯然是故意發出來的。

知道是誰,重紫也不回頭:「好些了嗎?」

一襲黑衣映入眼帘,楚不復在她面前蹲下。

見他氣色不錯,根本看不出受過傷,重紫這才放了心,她一直覺得魔族療傷方式很奇怪,仙門還要吃藥,他居然只是睡覺。

楚不復搖頭微笑:「好了,別鬥氣,大叔撫琴給你聽。」

重紫哪裡理他,走進屋關上門,坐了片刻才漸漸冷靜下來,她其實也知道自己這氣生得沒道理,可到底還是忍不住,屢次為了宮可然以身犯險,他根本沒將自身安危放在心上,這麼下去,遲早會出事。

門外真的響起琴聲。

沒有大喜大悲,初時平和中正,可是越到後面,竟生出很多牽絆,有許多事放不下的樣子,就像她此刻的心情,被欺負,被誣陷,被誤會,被……很多時候她簡直想一死了之,可是終究沒有。

死,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他放不下什麼,宮可然?明知道她無情,他還要傻傻地去救,若非有陰水仙和海生,他此刻未必能回來。萬人咒罵,宮可然本是應該維護他的那個,誰知道……或許對他來說,能時刻見到她就足夠了吧?

這就是真珠姐姐說的「情愛」?這兩個字里到底有多少辛酸苦辣,總歸只有自己最清楚。

付出再多又如何,不愛的依舊不愛,愛的依舊受傷。

除非,不再愛。

重紫白著臉,緩緩站起身,打開門。

一縷紅髮垂在額前,當初的殘酷化作無限凄涼,雙眉微蹙,遲疑之色掛在眉尖,舉棋不定的模樣,帶得琴聲如此低郁,不能釋懷。

重紫默默走到他身邊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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