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朝朝暮暮 第十八章 楚不復

且說海生道長得洛音凡指點,自立扶生派,卓雲姬煉成靈藥,小鎮欲毒得解,洛音凡便不再逗留,別過卓雲姬,帶著重紫回南華。秦珂已率眾弟子先行趕回,聞靈之平安接了閔素秋來,閔雲中甚是欣慰,說起萬劫脫逃,不免又惆悵惋惜一番,好在秦珂並未將重紫修習靈台印的事說出去,閔雲中等人不知情,也沒有多話。

接下來發生的事,卻令重紫始料不及。

洛音凡沒再提起讓她閉門思過的話,而是重罰了慕玉,依照門規受鞭笞之刑,暫停其首座弟子之職,責令其在祖師殿思過。

重華尊者從不苛責弟子,萬萬想不到會罰慕玉這麼重,眾人都不敢多言,就道理上講,新弟子任性行事,首座弟子非但不阻止,還幫忙隱瞞,的確失職,因此連閔雲中亦無可奈何,所幸秦珂只是受了輕罰。

連累兩人,重紫難過又內疚,幾番求情都被洛音凡嚴厲斥退。

一向溫和的師父突然變得這麼不通情理,這也罷了,更令她不安的是,自從回到紫竹峰,洛音凡對她日漸疏遠冷淡,甚至不再讓她進大殿侍侯。

師父還在生她的氣吧?

重紫悔得腸子都青了,每日規規矩矩與狻猊修習靈台印,再不亂跑,一心盼著他消氣。

這日趁主峰所有弟子例行集會,她終於瞅個空,偷偷去祖師殿看慕玉。

祖師殿外一個人影也沒,鴉雀無聲。

剛剛走上台階,那種詭異的恐懼感又湧上來了,重紫放慢腳步,腦海里不由自主浮現出一隻清晰的血紅的眼睛……

感覺得到,裡頭的天魔令居然隔著門在笑她!

慕玉他們天天看著它都沒事,怎麼單單她見了有反應?難道是因為,她和它以前的主人一樣,都天生煞氣?

無論如何,它已經被魔尊用禁術封印住了,現在就一塊破鐵而已,有什麼可怕的!

重紫心虛地想著,望望面前高大的緊閉著的殿門,遲遲不敢伸手去推。

正在此時,那門忽然發出「嘎」的一聲,自裡面打開了。慕玉出現在門內,身穿尋常青白二色袍,溫潤穩重的氣度半點不減。

「重紫。」

「慕師叔……」重紫滿面羞愧。

慕玉低頭看她,含笑道:「急什麼,我沒事,是不是求情被尊者罵了?」

目光如往常那般溫柔,熟悉的聲音聽上去越發親切,重紫一直以來總愛纏著他撒嬌,此刻更覺委屈內疚,忍不住撲在他身上哭起來。

慕玉摟著她:「我沒怪你,又不是什麼重罰,不哭。」

重紫哭得更厲害。

慕玉知道她在想什麼,安慰:「只是暫免,出了這門我還是首座弟子,有什麼可傷心的,別再惹尊者生氣。」

重紫要看他的傷:「你挨了鞭子。」

慕玉阻止:「十道而已,不礙事。」

重紫擦眼睛,許久才低聲道:「是我害你受罰,慕師叔,你為什麼待我這麼好……」

慕玉道:「你說呢。」

重紫搖頭。

慕玉拍拍她的額頭,微微一笑:「因為,你是重紫啊。」

重紫還是莫名。

慕玉輕輕將她自身上推開,再安慰幾句便催她回去,同時囑咐少來祖師殿,以免被人看見告狀生事,重紫依依不捨離去了。

……

重華宮大殿上,洛音凡端坐主位,旁邊几上放著盞熱茶,燕真珠在下面客位,生性大方的她此刻顯得十分拘謹不安,坐得規規矩矩畢恭畢敬,雙手緊扣椅子左右兩邊扶手,一副受寵若驚、隨時都準備要站起來回話的模樣。

尊者往常極少與弟子說話,更別提專程請弟子來紫竹峰做客了,可見是因為重紫的緣故,愛屋及烏。

茶漸溫涼,燕真珠兀自興奮,洛音凡也擬好了開場白。

他似隨口道:「我聽重兒經常念起你。」

燕真珠「唰」地站起身,回道:「蟲子……師叔天性單純,待人真誠,我很是喜歡她,所以走得近些。」

洛音凡點頭:「坐著說吧。」

燕真珠依言坐下。

半晌,洛音凡又問:「最近修行進展如何?」

老套的長輩對後輩的客套話,燕真珠仍聽得熱血沸騰,「唰」地又站起來:「尚且順利,勞尊者記掛。」

洛音凡道:「若有疑惑,可以問我。」

尊者這麼關心自己?燕真珠激動得熱淚盈眶,連應了兩個「是」。

洛音凡示意她坐。

燕真珠重新坐下。

洛音凡交遊廣闊,經常會客,可是細細算來,這還是頭一次懷著特殊的目的與人套近乎,難免有些不自然,半晌又道:「成峰那孩子資質也還好,近年已有小成。」

成峰是燕真珠的夫婿,見他誇讚,燕真珠再次站起來謙道:「尊者謬讚。」

洛音凡只得吩咐:「不必多禮,坐著說話吧。」

燕真珠第三次坐下,心裡暗暗疑惑。

不對,大大的不對勁!向來少言寡語的尊者居然主動關心起這些瑣事,一改往日淡漠的形象,親切的態度怎麼看怎麼詭異,實在令人費解!當然她也明白,此番洛音凡專程找她絕不是想聊天,因此更加緊張——不愧是尊者,說話都暗藏玄機,就是揣測起來太困難了……

這邊洛音凡說著些無關緊要的事,心裡其實也很尷尬,自己幾時變這麼八卦了?

終於,他決定長話短說,鎮定地切入正題:「重兒是小孩子,這些日子纏著你,想必給你添了不少麻煩。」

弄清是為重紫,燕真珠反而鬆了口氣,擦擦汗:「尊者說哪裡話,重紫師叔很好。」

洛音凡道:「雖說重兒輩分比你高,但她年紀小,見識不及你多,有許多事是她不懂的,我平日太忙,還望你閑時能多指點指點她。」

燕真珠忙道:「真珠自當照應,不須尊者吩咐。」

洛音凡輕咳了聲,含蓄道:「或有心結,也要勞你指引,萬勿使她存了雜念,耽誤修行。」

解惑應該是師父分內之事吧,哪有讓徒弟找別人的?燕真珠聽得奇怪,只是不好多問,滿口答應。

洛音凡取過几上茶杯,移開話題:「前日我聽說你在修分……身訣。」

燕真珠答道:「正是。」

「修到第幾重了?」

「才到八重。」

「分……身訣能修到八重已是不錯,可以暫且擱下,轉修其他術法,」洛音凡輕輕揭開杯蓋,隨口問,「目前所修何術?」

此話既出,擺明了是破例指點的意思,也算看在小徒弟的份上。

哪料到,本該興奮的燕真珠聞言卻面露尷尬之色,據實回答:「陰陽和合,房中雙修之術。」

洛音凡原本正將茶往唇邊送,聞言那手不由在半空僵了一僵,接著又鎮定地繼續,輕輕啜了口茶,再不緊不慢將茶杯還原至几上,面不改色:「罷了,你既忙於修鍊,重紫的事不急,過些時候再說吧。」

再忙也不可能大白天雙修,燕真珠趕緊道:「其實沒什麼忙的,重紫師叔若……」

洛音凡打斷她:「她近日修行甚緊,你且下去吧,有事我再叫你。」

就這樣?他今天叫自己來就是喝茶聊天?燕真珠滿頭霧水離去。

空空的大殿最近突然變得冷清,所有東西都透著股子涼意,似乎連案椅的色彩也比往日冷了很多,洛音凡面無表情站起身,揮袖撤去椅子茶几,走到寬大的書案前坐定,照常提筆處理事務。

「師父。」熟悉的人影匆匆出現在殿門外。

洛音凡微微點了下頭。

重紫連忙走進來,滿臉期待喜悅之色:「師父叫我?」

洛音凡將視線移回書札上,避免與她對視,淡淡道:「怎不去修靈台印,要偷懶么?」

頭一次見神仙般的師父有這種不淡定的神情,重紫疑惑地轉動大眼睛:「師父吩咐我早些回來,因怕耽擱,故而不去。」

察覺到她的注視,洛音凡恢複平靜:「真珠近日修行甚忙,不要總去煩她。」

重紫「哦」了聲,瞟見旁邊那杯茶水已半干,下意識就上前去取:「我重新沏……」

瞬間,杯中茶滿。

重紫緩緩縮回手,愣在那裡。

洛音凡嚴厲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為師這些年都白教導你了么!與其在這些瑣事上費心思,不如勤奮修行,多練練靈台印,今後也免了為師記掛,天生煞氣雖能助你,卻更能害你,實不可取,更不該心存僥倖,倘若再這麼隨心所欲使出來,不加以控制,他日難免墮入魔道!」

重紫聽得懵了,獃獃地望著他。

「墮入魔道」?師父還是在怪她控制不住煞氣?

看那雙大眼睛裡快速升起受傷的神色,洛音凡自悔說重了,欲言又止,半晌道:「下去吧。」

重紫垂首,默然退出大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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