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南宮雪的畫(上)

夜已深,園中地面濕漉漉的,分不清是露還是雨,飄飄洒洒如同半空飛針,蒙蒙一片,沾得頭髮上也濕濕的,令人睡意全無。

楊念晴抱膝坐在階上,覺得很冷。

放手,彼此尋找自己的快樂與幸福,是種解脫吧,但果真是忘了么?

「這世上能輕易相忘的人並不多。」耳畔迴響起磁性的聲音。

手指不自覺捏起一片小石頭,在地上劃。

楊念晴暗暗感慨。

父母轟轟烈烈的相愛史,她早已知道,父親還為此與家裡大鬧一場,想不到兩個人歷盡辛苦終於走到一起之後,反而天天吵,說離就離了。

愛,竟是這麼容易忘記。

兩個人都太要強,就算自己再努力,還是留不住這個家。「相忘於江湖」,在他們身上演繹得很順利,他很快再娶妻子,她也有了丈夫,每次見面都那麼輕鬆隨意,彼此客氣地打著招呼,客氣地說著話,圍繞著女兒的話題,彷彿熟悉而陌生的朋友一樣。

或許有點不一樣,楊念晴說不上來。

不過,這應該就是21世紀男男女女們活得比較快樂的原因吧,可以隨性而為,相濡,相忘,就算弄清楚答案也無意義,何必自尋煩惱。

簡單的線條勾勒下,一隻卡通兔子應手成型,姿態很是滑稽。

無意中生出玩性,楊念晴順手又在旁邊畫了只。

「夜深,怎的還在外面?」背後傳來溫和而略帶責備的聲音。

南宮雪立於階前,玉色衣衫,顏色樸素做工精緻的腰帶,名貴玉佩,幾件簡單卻不失身份的飾物,儼然貴公子。

說何璧是神,實際他更像神吧,溫雅仁慈,美好得有點不真實。

楊念晴站起身道:「南宮大哥不也沒睡么?」

「剛處理完事情,」南宮雪緩步走到她旁邊:「你……」

既然決定打消妄想,面對起來就容易得多,說話也無須再有顧忌,楊念晴將心中疑惑講了一遍,道:「其實我已經不怪他們了,就是想知道答案,冷夫人是不是對的。」

南宮雪默然片刻,道:「冷夫人如此,你父母如此,應是自有他們的道理,多想無益,何況這世上本就少有一心人。」

楊念晴終是忍不住,半開玩笑地問:「南宮大哥會是一心人嗎?」

南宮雪愣了下,沒有回答,移開話題:「楚大俠只怕已凶多吉少,如今雖說別苑四周有守衛,但這半夜,最好不要單獨出來走動。」

最後的那點小心思徹底消失,楊念晴笑了笑道:「小樓吹徹玉笙寒,她到底真不傷心呢,還是……」

沒等她說完,南宮雪忽然看著前方道:「冷夫人。」

「我不傷心,」冷夫人緩步走過來,手上抱著一件白色披風,她皺了秀麗雙眉,將披風披到楊念晴身上,又看著南宮雪道,「夜涼露重,出來行走易受風寒,年輕人更該愛惜自己。」

平淡的語氣里,依稀透著長輩般的慈愛,楊念晴心中一暖,垂首道:「謝謝夫人。」

冷夫人看著她片刻,轉身要走。

「夫人且慢。」南宮雪忽然叫住她。

冷夫人停住腳步,回身道:「我明白,南宮公子不必擔憂。」

唇邊淺淺的一抹笑容,足以將那整張臉上的冰霜之色融化,整個人看上去既美麗又和藹。

她低聲嘆道:「我們早已互不相干,只不過有個約定,倘若誰先走了,另一個都要趕去送上一送,我此番只是赴約罷了。」

楊念晴鬆了口氣。

看來就算丈夫不幸被害,今後她還是能安心地活下去吧。

南宮雪道:「夫人能這麼想就好。」

冷夫人看著二人搖頭道:「倘若果真……我正好送送他,何況我也不相信他這麼容易就走,他的劍法在江湖上可列入前十位。」

劍法再好,又怎能防備暗算?楊念晴沒有說破。

冷夫人似想起什麼,看著南宮雪道:「只是我長年居無定所,如今雖說來為他送行,卻並無半點準備,還要勞煩南宮公子……」

南宮雪道:「夫人放心。」

「多謝,」冷夫人點了點頭,微微一笑,「都早些睡吧。」

美麗的背影漸漸隱沒在夜色中,楊念晴悵然,低聲嘆道:「她這麼容易就想開,本來是好事,可我又有點為楚大俠傷心了。」

南宮雪看著地上的畫問:「這是何物?」

楊念晴照實答道:「是兔子。」

「兔子?」驚訝。

「樣子畫得誇張了吧,」楊念晴介紹,「這是卡通畫。」

南宮雪再仔細看了半晌,笑道:「雖不太真,倒也新鮮可愛。」

楊念晴早就想見識他的畫技,聞言順勢道:「南宮大哥都忘記了還欠我一幅畫吧?」

南宮雪抿了抿嘴,道:「外面太冷,去書房如何?」

書房擺設十分清雅,案上林立的筆峰,雕刻精美的古研,牆上名家的書法,壁間高懸的寶劍……件件都符合富貴人家該有的模樣。兩個書童恭恭敬敬地跟進來,直到主人說不須聽候吩咐後,這才又恭恭敬敬地退下。

楊念晴往案旁一坐,仔細端詳他,故意作出不可思議的樣子:「南宮大哥這麼溫柔,我還擔心你是誰都可以欺負的。」

南宮雪哭笑不得,走過去焚起了一爐上好的檀香,再取出個精緻的匣子,裡面裝著墨盒,還有專制的筆硯等物。

檀香味幽幽飄散,令人倍覺清雅。

「畫家要大顯身手了,」楊念晴忙站起來,主動替他鋪好紙,再拿過墨盒,「我來替你磨墨。」

富貴人家的東西都是訂做的,遠非市貨能比,見她拿著墨盒翻開覆去鑽研,遲遲打不開,南宮雪忍住笑,伸手取過盒子,不知在哪裡輕輕撥了下,就聽「啪嗒」一聲,盒蓋掀開了。

他拿出墨塊,細心教起來。

「水不可太多。」

「……放正,要輕……慢些……」

楊念晴還真沒動手磨過墨,畢竟在以前那個時代磨墨的機會太少,想不到中間有這麼大的學問,眼見墨色差不多,她才甩了甩髮酸的手臂,抬起臉看,卻見南宮雪提筆蘸墨,一隻手略略按著紙,開始作畫。

無論男人女人,認真時的姿態都是最美最動人的。

半邊側面映著燈光,劍眉微皺,神情專註,長發垂於臂間,隨筆勢輕輕晃動……

其實和這樣一個人做朋友很好,沒必要求太多。

無奈越是明白這道理,就越是被吸引。

南宮雪寥寥畫了幾筆便停下,仔細端詳片刻,嘴角微彎,抬頭正要說話,忽見楊念晴看著自己,連忙飛快將視線移回紙上。

平日那麼沉穩,居然會臉紅?楊念晴反而覺得好笑,不過等到看清那幅畫之後,她整個人都傻了。

雪白的紙上赫然一隻卡通兔子!

想不到他看了那麼兩眼,就能記得分毫不差,線條流暢,比起自己畫的反倒更俏皮可愛,只不過……畫家的卡通兔子是不是也千金難求?

楊念晴瞅他:「南宮大哥不會打算送它給我吧?」

南宮雪卻看著畫笑了,帶著罕見的頑皮之色,他捧起那張畫遞給她:「正是要送與你,你該不會嫌棄?」

更確定他是故意的,楊念晴嘴角抽動幾下:「當然好了……」

話音剛落,突然有個磁性的聲音傳來:「不好,依在下看來,實在是很不好,一點不好,太不好了。」

二人驚得同時回過頭,門口一人衣白如雪,不是李游是誰!

南宮雪「哦」了聲,問道:「李兄何出此言?」

李游踱進來,看看楊念晴,又看著那隻兔子:「令人失望,自然不好。」

「失望?」

「不是千金難求的畫,連在下都要失望了。」

顧不得看旁邊南宮雪的神情,楊念晴扯住李游就往外拖,匆匆出門下階,直走出院門,走過游廊,到樹下才停住,丟開他。

李游退開兩步:「姑娘莫要動手動腳,壞了在下清白。」

「你還有清白?」楊念晴失笑,「我問你,還敢不敢跟我打賭?」

李游來了興趣:「賭什麼?」

楊念晴道:「賭冷夫人和楚大俠,他們已經忘了。」

李游端詳她半日,失望地搖頭:「奇怪了,明知會輸還要賭,莫非有的人並沒變聰明?」

楊念晴道:「廢話少說,你賭不賭?」

「求之不得。」

「這次我們是要有賭注的。」

「自然,」李游側過身,伸出一根手指,「倘若你輸了,就必須替在下洗這麼多衣服。」

楊念晴爽快地答應下來:「好,若你輸了呢?」

「隨你如何。」

「隨我?」楊念晴當即微笑,強調,「隨便我?」

李游看著她,長長的睫毛揚了揚:「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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