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數據處理

現在白晝變短了,傑克心底暗想。其實自己回家還不算太晚,問題不過是白晝的時段在減縮。地球沿著自己的軌道繞太陽盤旋,而地球的轉動軸和黃道面不成……直角關係?大約是這樣吧。司機在他家門口把他放下,他疲憊不堪地進了大門,邊走邊悶頭回想著,除了周末,上一次天光大亮時回家、而不是在燈光的勾勒下見到房屋的掠影究竟是在什麼時候。他畢竟沒有把工作帶回家繼續干,這是今天惟一讓人愉快的消息——但這個說法也不算準確,是不是?文件確實不曾帶回家,然而清理頭腦里的雜事可不比清理寫字檯輕鬆。

瑞安聽到的是一些居家常有的聲音,電視里正播放著電影頻道的節目,洗衣機的轟鳴聲中夾著雜音,是該讓人修理修理了。他走進客廳向家人報到。

「爸爸!」小傑克衝過去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而後小臉上露出可憐的表情。「爸爸,你以前答應過要帶我去看棒球比賽的!」

哦,見鬼……孩子們已經開學了,而且在巴爾的摩舉行的主場比賽只剩十來場了。他只好、只好、只好……可是何時才能?何時他才能掙脫公務的繁忙?興建新型通訊中心的計畫目前只完成了一半,他把這項計畫當成了自己的心肝寶貝,承建者的工程進度比原計畫晚了一個星期,要想讓工程按期交付使用的話,就只好時時刻刻盯住他們……

「我儘力找時間,傑克,」瑞安答應兒子。孩子尚在幼年,並不知道爸爸履行承諾還得取決於是否能從公務中脫身。

「爸爸,你以前就答應過!」

「我明白。」我真該死!傑克把這件事暗暗地銘記在心。他得設法圓孩子的一個夢。

「睡覺時間到了,」卡茜向孩子宣布。「明天你要上課。」

瑞安把兩個孩子都抱了抱,又親了親,然而這樣的親情表達在他的良知里沒有留下任何印記。他這算是怎麼當爹的?小傑克第一次參加聖餐儀式的日期定在明年四五月份,誰能說得准當時他是否能在家親臨其會呢?最好現在把彌撒的日期查清楚,也好排進日程表裡,盡量馬上就為這件事排出空當吧。傑克提醒自己,諸如答應過孩子的這種雜事——

雜事?

上帝啊,我怎麼會變成這樣了?我的生活究竟淪落到哪步田地了?

他目送著兩個小東西回房間去睡覺,而後直奔廚房,晚餐正放在爐子上。他先是在早餐台上擺好餐盤,而後才走向冰箱。如今他買酒時都是成箱地購買了,省事多了,同時近來他對酒的口感已經大不如以前那麼挑剔了。紙箱里裝著一隻聚酯薄膜袋,裡面全是——澳大利亞酒,難道不是嗎?加利福尼亞酒已經在澳大利亞生產了二十年。他正潛心琢磨的這種美酒含有濃郁的葡萄香氣,藉以遮掩口感的不足,不過酒精含量倒恰到好處,瑞安之所以買它也就是因為這個。傑克看了看牆上的掛鐘,假如今天運氣不錯的話,也許在新的一天開始之前,他還能睡六個半小時,甚至七個小時。之所以喝酒是為了能睡著覺。上班的時候他依賴著咖啡提神,於是整個肌體處處都浸透了咖啡因。當年他趴在寫字檯上就能小睡一下,但是如今早就睡不著了。上午十一點之前他的肌體處於高度亢奮狀態,而一到下午晚些時候,身體就要奏起一段疲乏和警報的旋律,有時候他不僅懷疑自己是不是有點瘋了。算了,但凡還能想到這個問題……

不過幾分鐘他就吃完了晚餐,只是爐子把食物都烤得失去了水分,真是好生遺憾。這頓晚餐是卡茜親手準備的。他原本——他本打算正常下班,按點回家,然而……難免會突然出現一點意外,是不是?站起身來的時候,胃部突然一陣劇痛。於是他在往客廳走的路上打開了壁櫥的門,從大衣口袋裡掏出了一小袋抗酸劑。他把葯嚼了嚼,而後喝了口酒送下了喉嚨,到家之後還不足三十分鐘,他已經開始喝第三杯了。

卡茜常坐的椅子旁邊的桌子上留了幾張報紙,但是她本人不在客廳里。傑克側耳傾聽了一下,淋浴室里彷彿有水聲。好極了,他拾起電視遙控器,飛速地調到美國有線新聞電視網頻道想看一下新聞播報。頭條新聞講的是發生在耶路撒冷的情況。

瑞安仰靠在椅子里,不自覺間露出了微笑,這個計畫起作用了。這段新聞報道是當地旅遊業的復甦。店鋪的商家預料到今年的聖誕節肯定是近十年以來最盛大的,所以都在大量進貨等待商業高潮。一名選擇留居伯利恆 的猶太人解釋道,耶穌畢竟是出身名門的猶太好小伙兒。而跟他搭夥開店的阿拉伯人則引導著攝製組成員參觀了自家的店鋪。阿拉伯搭檔?傑克想。好啊,有何不可呢?

值了,瑞安心底暗想。是你出手促成了此事,是你推波助瀾讓它成為現實。多少生命因你免於戰火,如果世上誰都不了解你是有功之臣的話,那就見他們的鬼去吧。你自己心知肚明。上帝心裡也有數。這還不夠嗎?

不夠,傑克的腦海中忽然閃出一瞬間的誠實念頭。

那麼,假如這個創意並不是空前絕後的創作呢?還能出來什麼創意呢?和解中東矛盾的是他的思想,能延請羅馬教廷插手幫忙的是他的社會關係,是他的……他有資格從中獲得一點什麼東西吧,有資格獲得公眾的認可,有資格在某一本歷史書的犄角旮旯里留下一筆,然而他有希望獲得這一切嗎?

傑克一邊喝了口酒,一邊哼了一聲。痴心妄想。莉茲·埃利奧特那個滿腦子小聰明的婊子,到處宣揚這麼大的創舉正是查理·奧爾登的功勞。如果傑克膽敢嘗試著糾正這個錯誤,那麼看起來就好像是他連死人——雖然奧爾登和那個姓布倫的姑娘鬧出那麼一段醜聞,畢竟他的人品還不壞——的功勞都敢搶,真是頭下流的豬。振作點兒,傑克。好歹你依舊活在世上,有嬌妻,有孩子。

怎麼說也還是不公平,難道不是嗎?公平?他怎麼居然期望生活中存在公平呢?他是不是已經和那些人同流合污了呢?瑞安捫心自問。變成了又一個莉茲·埃利奧特,一個貪婪成性、固執己見的蠢材,不斷膨脹的利己主義思想正好和狹窄的人品成反比。人怎麼就一下子墮落下去了,他一直在為此憂心忡忡,不知道腐敗的過程是怎麼來的。他惟恐自己也這樣墮落下去,害怕一旦認準了一個目標或者任務的非同尋常,就會無視一些也至關重要的東西,比如說一個人生命的價值,哪怕那是敵人的生命也是重要的啊。他還沒有失掉這樣的良知,從來沒有失去,他知道將來也不會。把他搞得精疲力竭的是一些微妙的瑣事,他變得好比是個小官僚,成天為功勞、地位和勢力而操心。

他合上雙眼,心中默想著在自己掌握之中的一切:一位賢妻、二個可愛的孩子、財政大權,還有誰都無法褫奪的成就。

你正在轉變得和這些人同流合污……

為了維護親人的生命,他曾經奮力搏殺——還為此殺了人。或許就是因為這件事才惹惱了埃利奧特,然而傑克在這樣悄無聲息的短暫時刻里回憶起當年的情況,臉上露出了令人生畏的冷笑。當年他開槍的位置離他現在坐的地方不足兩百碼,他動作敏捷、毫不留情地把三顆子彈都射進了一名恐怖分子的胸膛——顆顆命中!——匡蒂科的海軍陸戰隊教給他的所有本領全都充分發揮了出來。當時他的心簡直要跳出胸膛,緊張得差點尿濕了褲子,強忍著才把即將衝出喉嚨的東西又咽了回去,這些全都不算什麼。關鍵是他成功地完成了自己應該完成的大事,他的妻子兒女因此才幸免於難。他在各個側面竭盡所能驗證了自己的大丈夫氣概——贏得一位絕妙佳人的芳心並且娶她為妻,生育了兩個天賜的嬌兒成為父親,還能用無敵的身手與勇氣維護全家人的安全。只要命運膽敢把挑戰擺在傑克的面前,他勢必直面迎擊,大幹一場。

這才是男子漢的氣概,他心底暗想,面對著電視機露出笑容。莉茲·埃利奧特這隻破鞋。這個念頭還真有些幽默,他暗自思量著,有誰肯要她呢?那個索然無味、瘦骨嶙峋的婊子,除了自負,她……還有什麼?瑞安的思緒頓了頓,努力想找到答案。還有什麼呢?她很脆弱,對不對?脆弱而且羞怯。雖然她外表故作一副氣勢洶洶、冷酷無情的樣子,心底究竟是一副什麼德行呢?恐怕沒什麼本事。這種國家安全事務顧問他以前見得多了。裝得像一柄鋒利的大砍刀,卻不樂意欣賞和諧的樂曲。莉茲·埃利奧特,誰肯要她呢?她沒有多少才智,現有的那點小聰明也就是她的全部才智了,再也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披掛上陣了。她的運氣不錯,總統可以依賴邦克和塔爾博特兩個人。

他們全都不如你出色。最後以這樣一個念頭佐酒,幹了杯中殘餘的美酒真讓人心滿意足。何不再來一杯?味道其實還不算太差,是不是?

當瑞安返回客廳的時候,發現卡茜也回來了,正坐在她喜歡的高背椅上仔細閱讀患者的病歷材料。

「來一杯怎麼樣,親愛的?」

卡羅琳·瑞安博士搖了搖頭。「明天有兩個手術要做。」

傑克回過來,看都沒看妻子一眼就坐在另外一張椅子上,可他還是從余光中瞅見了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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