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謎團

來自喬治敦的信發出後不過幾分鐘就抵達了羅馬教廷的辦公室,那裡和任何官僚部門一樣,夜班職員(情報機構稱之為值班員)只是把信丟在該去的桌子上,就回身繼續研究阿奎那的形而上學哲學論文,準備著應付考試。一位名叫赫爾曼·朔諾的耶穌會年輕牧師——他是耶穌會的總教長弗朗西斯科·阿爾卡爾德神父的私人秘書——第二天清晨七點鐘準時上班,開始給昨晚的信函分門別類。來自美國的傳真是從上面數第三封,當場就讓年輕的牧師停止了其他工作。密碼傳譯是他常規工作的一部分,但也並非天天都有加密傳真。郵件頂端的密碼前綴表明了寫信人的身份以及信件的優先順序別。朔諾神父迅速瀏覽了一下其他郵件,而後直接開始工作。

傳譯步驟與賴利神父的工作過程恰好反過來,區別只在於朔諾神父的打字技術非常出色。他用一架光學掃描儀將文本掃描進個人電腦,而後開啟解碼程序。傳真拷貝上有些不規範的地方變成了某些亂碼,不過這些都容易修復,而後清樣——當然還是用古希臘語寫的——從噴墨印表機里滑了出來。賴利吃力地用了三個小時,而他恰恰相反,只用了區區二十分鐘。年輕牧師為自己和上司各泡了一杯咖啡,而後一邊喝著今天的第二杯,一邊閱讀著來信。真是個神奇的構想,朔諾神父回味著。

尊敬的弗朗西斯科·阿爾卡爾德神父雖然上了年紀,精力卻超乎尋常地充沛。他現年六十六歲,網球打得相當不錯,人人都知道他曾經與教皇一起滑雪。他身材頎長而結實,身高六英尺四英寸,濃密的褐色長發修剪得齊刷刷地覆蓋在深陷、嚴肅的雙眼上方。阿爾卡爾德是個智慧超群的大師,這一點證據確鑿。他精善十一種語言,若非做了牧師,他本可以成為歐洲最出色的中世紀歷史專家。然而他首先是一位牧師,牧師的行政職責和他本人渴望教書育人、行使神職的願望相矛盾。再過幾年,他將離開這個掌握著羅馬天主教至高至強的權威的總教長職位,重新為自己謀一個大學教席,啟蒙年輕人的思想,離開校園在一個小型工人階層教區里舉行彌撒,在那裡他可以全心全意地關心百姓所需。他認為那才是亂糟糟地堆砌著眾多祝福的一生之中最後的福祉。他並非是完美先生,傲慢總是和智慧緊緊相隨,他得經常和傲慢作鬥爭,努力培養對於他的天職而言必不可少的謙遜態度,只是未必一向見效。算了,完美境界是永遠達不到的目標,想想其中的幽默感他笑了。

「赫爾曼,早上好啊!」他派頭十足地穿過大門說。

「早安,」這位德裔牧師應道,而後轉用希臘語,「早晨發生了一點有趣的事。」

聽到這個消息,他那濃密的眉毛驟然抽動了一下,腦袋晃動著直奔裡屋而去。朔諾端著咖啡跟了進來。

「網球場已經預定在四點鐘,」朔諾一邊往上司杯子里倒咖啡,一邊說。

「那麼你就又可以讓我丟人現眼了?」有時候他們總是開玩笑,說朔諾可以轉為專業球員,然後把獲勝的獎金奉獻給教會,儘管耶穌會的成員都得遵守守貧的誓言。「那麼,發來的是什麼消息?」

「是蒂莫西·賴利從華盛頓發來的,」朔諾把信遞過來。

阿爾卡爾德戴上讀書用的眼鏡,慢慢讀起來。咖啡放在那裡他一點都沒動,看完之後他又重讀了一遍。阿爾卡爾德把學問當作生命,沒有經過深思熟慮他鮮少開口。

「非常出色。以前我就聽說過瑞安這傢伙……他是在情報部門工作嗎?」

「美國中央情報局的副局長。我們培養過他。他在波士頓大學和喬治敦大學上過學。他是美國政府官員,不過在情報領域已經參與過幾次行動。我們並不了解所有的細節,但是照情況看來毫無疏漏。我們給他建立了一份小型檔案。賴利神父對瑞安博士評價非常高。」

「我看出來了。」阿爾卡爾德思考了片刻,他已經和賴利做了三十年朋友。「他認為這個提議可能很誠懇。你看呢,朔諾?」

「有這個可能,這是天賜良機。」他說這番話時絲毫沒有諷刺的意味。

「我猜他還沒有接到最後指令,但是不久就會接到了。至於他的性格呢?」朔諾聳聳肩。「還不算完美。」

「我們誰又不是這樣呢?」阿爾卡爾德緊盯著牆壁說。

「是的,神父。」

「我今天有什麼日程安排?」朔諾跑過去從存儲器里把日程表調了出來。「好極了……給德安東尼奧紅衣大主教打電話,告訴他我有重要的事。盡你所能把日程表隨便改動一下。這件事必須立即處理。給蒂莫西打個電話,感謝他送來的信息,告訴他我正在處理這件事。」

五點半瑞安睡眼惺忪地從夢中醒來,陽光呈現出鮮艷的橘紅色,照耀著距離馬里蘭州東部海岸十英里遠的樹林。他頭腦中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拉上遮陽簾。卡茜今天不必去霍普金斯,只是他在走向浴室的半路上才想起來她為什麼不必去。第二件事就是吃了兩片強力止痛片。昨夜他酒喝得太多,他回想起來那是一連喝了三天吶。可又有什麼辦法呢?入睡越來越困難,工作時間越來越長,身體也疲憊——

「真要命!」他看著鏡子里自己的樣子罵道,外表糟糕極了。他輕手輕腳走進廚房,想喝杯咖啡,喝完咖啡以後氣就會順得多了。酒瓶依舊端放在廚房的工作台上,一見酒瓶他就反胃。一瓶半,他回想起來,不是兩瓶。他沒有喝光兩瓶酒,情況原來還沒有那麼糟糕。瑞安啪的一聲打開咖啡機,然後走向車庫,爬上他的旅行車,開著到門口取報紙。不久前他還是步行出去取報紙呢,不過,那又有什麼關係?他自言自語道,沒穿好衣服應該是條理由吧。汽車上的收音機鎖定在全新聞頻道,正好在播送體育新聞。奧里奧勒斯隊又輸球了。真該死,他本來應當帶小傑克去看球賽的。在上一次錯過了小型聯賽的最後一場之後,他曾經許過願要帶他去看場比賽。他捫心自問什麼時候才能去呢,難道要等到明年四月嗎?真是該死!

實際上,整個賽季還在進行,學校還沒放假,他得適應這些情況。瑞安把《郵報》丟在車座上,把車開回屋旁。咖啡已經好了,這是今天第一樁順心的事。瑞安給自己倒了一大杯咖啡,決定不吃早點。又一次不吃早點,這個習慣不好,他的大腦中有一塊地方在提醒他。胃已經糟糕透了,不吃點什麼就直接喝兩大杯咖啡對胃有害無益。他強迫自己集中精神看報紙,好扼殺這個聲音。

外行人通常不太知道,情報部門常常依賴新聞媒體來獲取情報,其中一部分情報就是這麼得來的。情報部門和新聞界的工作性質有許多共同點,只不過情報部門沒有相關的智囊市場。說得更清楚些,瑞安自忖道,那些報界人士根本沒有付錢給提供信息的人。他們往往是因為良知和憤怒才脫口而出泄露了那些機密情報,而那就成了最有價值的情報,任何一位情報人員都會這樣告訴你的。憤怒或者道義這樣的情緒最能讓一個人泄露各種各樣有刺激性的新聞。最後,雖然傳媒界充斥著懶惰的傢伙,但還是有些能人受到高薪的吸引來到新聞界工作。瑞安也已學會了如何選擇報里消息細細地閱讀,他也會很注意消息的日期。身為中央情報局副局長,他深知屬下哪個部門的領導強悍有力,哪位孱弱無能。例如,《郵報》給他提供的有關德國的信息就比德國處提供的情況還要出色。中東地區仍然一片靜悄悄,伊拉克問題終於穩定下來了,當地的新格局終於漸漸成型了。如果我們現在給以色列方面做點工作的話……他自忖道,讓那個地區的局勢平靜下來就太妙了。瑞安堅信這件事還是做得到的。早在他出生以前就已開始的東西方對峙現在已成為歷史,當初誰會相信情況是這樣呢?瑞安看也沒看就又在杯子里倒了一杯咖啡,這手能耐即便在他宿醉之後也能做到。短短數年之間東西方的關係就有了這麼大的變化——事實上,比他在情報局裡度過的時間還要短。真是的,那時候誰肯相信呢?

現在回想起來,這些變化真令人驚奇,瑞安真想知道什麼時候人們會寫書記述這件事。至少得幾代以後了。下星期有位克格勃代表要來蘭利,請教關於議會監督的經驗。瑞安已經表示反對他來——而且他此行必須作為最高機密對待——因為還有俄國人在為情報局工作,如果他們知道克格勃和中央情報局已經準備就某些問題進行官方接觸的話,肯定會嚇死的(瑞安心裡也承認,對那些受雇於克格勃的美國人來說……情況恐怕也是一樣)。來訪的是老朋友謝爾蓋·戈洛夫科。朋友,瑞安哼了一聲,把報紙翻到運動版。晨報的毛病是從來不刊登昨夜進行的球賽結果……

傑克返回浴室的時候優雅多了。他現在已完全清醒,雖說看了世界時事之後他的胃更加不舒服了。兩片抗酸劑緩解了胃的不適。而止痛片也開始起作用了。上班的時候他得再吃兩片鞏固藥效。還不到六點一刻,他已經梳洗完畢,颳了鬍鬚,穿戴整齊了。出門的時候他順路親了親仍在熟睡的妻子——對方迷迷糊糊地「哼哼」著應了一聲——打開房門,剛好看到車子正在車道上泊著呢。司機必須比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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