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最漫長的旅程

阿諾德·范·達姆四肢伸展,仰卧在自己的行政長官大轉椅里,悠閑得好像一隻被拋擲在角落裡的玩具娃娃。除了拜見總統這種場合外,瑞安從沒見過他穿大衣,即便是與總統會面也未必穿它。瑞安自忖道,如果是在必須打黑領帶的正式場合,阿尼耶 是不是需要一位特工佩槍站在身後。那條領帶鬆鬆垮垮地掛在沒有系好領扣的領子上,瑞安估計他的領帶從來沒有繫緊過。阿尼耶穿著紅豆牌藍色條紋襯衫,但袖子都被卷了上去,肘部髒兮兮的,因為他在閱讀文件時經常將小臂支撐在長期以來一直亂七八糟的桌子上。不過和別人交談時他倒不會這樣,而是仰靠著椅背,雙腳放在辦公桌的抽屜上。范·達姆將近五十歲,頭髮稀疏而灰白,面部皺紋堆積、飽經滄桑,彷彿是一張古老的地圖。然而那雙淺藍色的眼睛總是炯炯有神、異常機警,不管在他視線之內還是視線之外,所發生的事情他總是一清二楚。這是身為總統辦公廳主任所必備的素質。

他在一隻大咖啡杯里倒上些健怡可樂,巨型咖啡杯一面印著白宮的標誌,另一面銘刻著「阿尼耶」的字樣。他注視著中央情報局副局長,神情中既有機警也有友愛。「渴嗎?」

「如果你這兒有真正的可樂,我喝點也沒問題,」瑞安咧嘴一笑,四下看了看。范·達姆伸左手向下一掏,從瑞安視線不能及的地方掏出了一隻紅色鋁皮罐,循著彈道曲線向他拋過來,如果瑞安接不住,就可能砸在他的大腿上。在這樣的環境中打開可樂罐必須當心。不過瑞安在砰的一聲打開可樂罐時,誇張地將罐子口對準了范·達姆。瑞安在心底說,不管你喜不喜歡這個人,他的風格還真是不同凡響。除非萬不得已,他從不為工作影響情緒。現在又不是萬不得已的時候。阿諾德·范·達姆惟有在局外人面前才裝出一副身份不凡的樣子,在局內人面前沒必要裝模作樣。

「總統想知道那兒到底出了什麼事,」辦公廳主任開腔說。

「我也想知道,」國家安全事務顧問查爾斯·奧爾登走進來說。「抱歉,阿尼耶,我遲到了。」

「先生們,我們也想知道,」瑞安應聲說。「這兩年情況一直沒有任何改善。你們需要我們手頭最詳細的資料,是嗎?」

「當然了,」奧爾登說。

「下次再去莫斯科的時候,留心找一個穿馬甲、戴懷錶的高個兒白種大兔子。如果他邀請你進他的兔子洞一游的話,你就去,然後告訴我你在那裡都發現了些什麼,」瑞安裝出一副一本正經的神態說。「你看,我可不是右翼大白痴,總想回到冷戰時代,不過在那個時候,蘇聯人的行動至少還能預料得到。現在那些雜種居然開始像我們一樣行動,鬼都猜不透他們要幹什麼。滑稽的是,我如今倒明白了以前克格勃對我們真是怕得要死。那邊的政治動態現在是一天一變。納莫諾夫是世界上最擅長勾心鬥角的政客,不過只要他一投入到工作中去,什麼地方就必然會出現新的危機。」

「他是哪種人物?」范·達姆問。「你見過這個人嗎?」奧爾登曾經見過納莫諾夫,可范·達姆沒有見過。

「只見過一次,」瑞安謹慎地答道。

奧爾登在一把扶手椅上坐下來。「你看,傑克,我們已經看過你的檔案,總統也看過了。老天,我幾乎讓他對你五體投地了。獲得過兩枚『諜報之星』勳章,處理過『紅十月』號潛艇事件,還有,我的上帝,處理過格拉斯莫夫事件。我聽說過靜水流深這句話,老弟,可是靜水也到不了你這麼深。無怪艾爾·特倫特認為你真他媽的聰明呢。」「諜報之星」勳章是中央情報局為諜報工作表現傑出者設置的最高榮譽。傑克實際上獲得過三枚。不過第三枚獎章的表彰證書被鎖在一個非常穩妥的地方,這件事屬於最高級機密,即便新任總統也不得知,而且永遠也不會讓他知道這件事。「那麼你來證明一下自己的聰明才智吧,和我們談談情況。」

「他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屬於亂世出的英雄。我曾經遇到過一些醫生有類似情形。有那麼些人在別人都累得筋疲力盡的時候還能堅持待在急診室里,繼續處理外傷之類的病情,但這樣的人非常少有。有些人就是越有壓力越興奮,阿尼耶。納莫諾夫就是這種人。我覺得他未必真的喜歡這樣,不過他擅長應付壓力。他肯定具備過人的體質——」

「多數政客們都具備,」范·達姆評論道。

「幸虧如此。不管怎麼說,納莫諾夫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幹些什麼呢?我認為答案既是肯定的也是否定的。對於究竟把這個國家向什麼方向推動他有某種想法,但是怎樣推動,如果到達了目的地,那個目的地究竟是什麼地方,他並不清楚。這就是此人最令人困惑的地方。」

「那麼說你挺喜歡這個傢伙嘍。」這句話並非提問。

「他原本可以一口氣就把我的小命吹滅,像開啟這罐可樂一樣毫不費力,可是他沒有這樣做。對,」瑞安微笑著承認,「因此我對他確實有點喜歡。要是不欽佩這個人那才是傻瓜呢。即便我們是敵對雙方,他還是博得了我的敬佩。」

「那麼說我們不是敵對雙方嘍?」奧爾登歪嘴一笑問。

「我們怎麼可能是敵人呢?」瑞安故作驚訝地問。「總統說敵對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辦公廳主任輕蔑地哼了一聲:「政客們總是話太多。他們拿錢就是專門干這個的。納莫諾夫能行嗎?」

瑞安無奈地將視線轉向窗戶,因為無法回答這個問題。「這樣看吧:安德烈·伊里奇是他們有史以來最機敏的政治行家,不過他正在走鋼絲。沒錯,他是那裡最棒的政客,可你還記得卡爾·瓦倫達也曾經是當時走鋼絲的大師吧?還不是一團血污死在人行道上了?他運氣不好,所以就死於非命。安德烈·伊里奇和他的處境一樣,他能行嗎?八年以來人們一直在問這個問題!中情局認為可以——我認為行——不過……不過,天哪,這個領域我們沒碰過,阿尼耶。以前我們從沒有遇到過這樣的情況。他也沒有遇到過。哪怕是氣象預報員也有一套資料可助他一臂之力。我們手頭最優秀的蘇聯歷史專家是普林斯頓的傑克·坎特羅維茨和伯克利的德里克·安德魯斯,目前他們倆的見解相差十萬八千里。兩個星期前我們剛剛把他們倆都接到了蘭利 。我個人傾向於傑克的看法,然而我們資格最老的蘇聯問題分析專家認為安德魯斯言之有理。你花錢,你就可以自己挑選答案。那都是我們能找到的最佳答案。如果你想聽其他的說法,那就看報紙好了。」

范·達姆咕噥了一聲繼續問:「下一個熱點問題在哪裡?」

「民族問題是他所面臨的最棘手的問題,」傑克說。「不用我說你們也知道。蘇聯將以什麼形式解體?哪些共和國會脫離蘇聯——什麼時候,哪種方式?是和平解體還是暴力分裂?納莫諾夫現在每天都得處理這些事。問題迄今為止沒有答案。」

「這就是我說了將近一年的事情,還要多久才能塵埃落定?」奧爾登想知道答案。

「嘿,說東德至少要用一年時間才能發生劇變的人就是我——當時在倫敦數我的估算最樂觀,可我還是多算了十一個月。不管是我還是別的什麼人告訴你們的事都是胡亂猜測而已。」

「其他的動蕩地區呢?」范·達姆接下來問。

「那就是中東——」瑞安看到這個傢伙的眼睛一亮。

「我們打算把力量儘快向這一地區轉移。」

「那麼我要祝你好運了。自從尼克松和基辛格在一九七三年大選關鍵時刻決定在中東加強力量以來,我們一直都在努力向這個地區轉移力量。中東現在已不像以往那麼緊張了,但根本問題依舊沒有解決,遲早還會重新爆發。好在納莫諾夫現在並不想在中東插上一手。他也許還會支持自己的老友,向老友銷售武器能讓他賺不少錢。但是如果再次發生危機,他就不會像其前任那樣推波助瀾了。從伊拉克事件上我們已經了解這一點了。或許他會繼續大量輸出武器——我們認為他不會,當然他也有難處——可是在阿拉伯人襲擊以色列的時候,他頂多輸出武器支持阿拉伯人,決不會再動用艦艇,也不可能動用部隊。如果阿拉伯人要動刀弄槍威脅以色列的話,我甚至懷疑他肯不肯再支持阿拉伯人呢。安德烈·伊里奇說過他出售的武器是供他們防衛用的,雖說我們從以軍那裡聽到了些話,但我認為他說得到做得到。」

「可靠嗎?」奧爾登問。「政府的說辭不一樣。」

「那就是政府說錯了,」瑞安乾脆利落地答道。

「你的上司也錯了,」范·達姆指出。

「既然如此,先生,我得與尊敬的中央情報局局長持不同的估測了。」

奧爾登點點頭。「現在我終於明白特倫特為什麼喜歡你了,你說話沒有官僚氣。像你這樣說話直來直去,怎麼能保持副局長的職位呢?」

「或許我這樣的人只是一種陪襯。」瑞安哈哈大笑,而後又恢複了嚴肅的表情。「想想看,他要應付那麼多國內種族糾紛,主動出擊所冒的風險和所得利益是不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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