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大荒篇·滄浪琴歌(下) 第60章 一無所有

「我……」柳梢難以辯解。

「好個無關!若不是為救你,他又何至於獨斗食心魔?若不是為救你,洛歌會走不出大荒?」卓秋弦果然大怒,「洛歌是重華後人,合該守護六界,要死他自己去,憑什麼拉著玉容?如他所言,我無仙心,他們有又怎樣?救再多人,誰能救他們?」

縱然救了天下,又有誰來救他們?

洛歌的辛苦與功勞人人稱道,然而在魔禍初平、百廢待興的時期,若非有善於應酬的商玉容從旁協助遊走各派之間,洛歌再有智謀也分身無暇。洛歌立於光芒之下,商玉容便是他身後無聲的影子。事實上,六界百年安寧,又豈止兩人的功勞?那些中斷修行自請外出守關的弟子們,那些為了大局而籠絡武道忍耐諸多無理要求的仙尊掌門,哪個沒有犧牲?

守護,是仙門的責任,也是他們的選擇,明知道不該責怪,可是作為女人,作為朋友,依然忍不住要怨憤。

柳梢咬緊唇,低頭。

卓秋弦猶自激動:「以他的修為,在食心魔手下支撐片刻不難,若非你報信延誤,他怎麼會死?他捨命救你,你卻根本就是想要他死!你說,他憑什麼要救你!我竟然還放過你一次!」

提到「他」,芊芊玉手竟是直指訶那。

柳梢絲毫沒覺得奇怪,也沒有提醒她。

訶那不但沒有分辯,反而笑了:「既然都放過一次,不差再通融一次。」

妥協央求的語氣,居然有幾分死皮賴臉的味道。

卓秋弦竟也沒有生氣,愣愣地盯著他看了半晌,眼神怒火漸漸地消融,終於,她沉聲道:「他們都在附近,就算我不插手,你們也逃不了。」

訶那道:「你不插手就很好,能否存活,是天意。」

卓秋弦果真不再說話,收劍歸鞘,看也不看兩人就走。

她只是性格執著,導致怨念太深,遲遲放不下商玉容之死,情緒得以發泄之後,心魔自然就被壓制下去。訶那也明白這點,所以才順勢引導,以免她走火入魔。

「卓師姐!」柳梢沖著她的背影道,「謝謝你信我。」

卓秋弦頓了下,冷冷地道:「我不信你,我沒那麼聰明,看不出你是好是壞,我只是相信玉容,也相信洛歌。」

仙子頭也不回,大步離去。

沉默。

柳梢直直地盯著身旁的人。

不知何時,妖君已經現出妖相,黑色眼睛變成瑰麗的藍,眼波瀲灧,流動著魅惑的光澤。

滿頭青絲變作白髮,失去蔓形簪與紫絲流蘇襯托,如雪瀑般一直流瀉到地面,藍色的細碎飾物點綴其間。艷麗的紫袍前襟微敞,衣帶半松,如此狼狽模樣,反而越顯出一段天然的華麗妖嬈。

他手中拿著的,赫然是一柄團扇!

「你故意的,」柳梢低聲,「我們這是在騙她。」

複雜華麗的裝束,男生女相的眉眼,加上方才那脾氣態度,依稀竟有幾分商玉容的影子。

不過眨眼之間,紫衣已變作純白色的外袍,妖相完全顯露,華麗妖氣頓時消減,剩下滿身清貴。

訶那扶著她站直了身,淡藍色手鏈發出動聽的「叮嚀」聲:「你以為當真能騙過她?其實她早就看穿我的意圖了。」

縱然仙子滿腔怨恨,被心魔所困,那雙眼睛卻始終清澈。

柳梢愣了下:「因為你,她還是放過我們了。」

訶那搖頭:「她原本就不想殺你。」

「不管怎麼樣,我們又躲過一次,」柳梢突然輕鬆起來,再端詳他片刻,爆發出一陣笑,「訶那!原來你長這樣……啊,真好看!真像個……妖后!」

面對調侃,訶那也沒生氣,微笑:「抱歉了,沒讓你看到威風的妖君。」

柳梢擦擦眼睛:「走吧,出去再說。」

前方空氣中漂浮著無數細密的光點,比螢火還小,那都是散動的識沙,由仙武聯盟所煉製,寄附著最簡單的搜索感應之術,只要觸及一粒識沙,便會驚動對方。越往前走,識沙越來越密集,以兩人現在的實力,的確難以逃出這樣的包圍,難怪卓秋弦會那麼說。

速度絲毫沒有因此減慢,柳梢背著訶那往前闖,身影如箭,撞得識沙紛紛飛散。

飛舞的識沙中央,一個少女轉過身來,英氣美麗的眉眼間透著柳梢最為熟悉的嘲諷之色。

柳梢也停下來,兩人對視。

「柳梢兒,你現在的樣子真像條落水狗,人人喊打。」白鳳先開口。

柳梢像是沒聽到她的諷刺:「放過我。」

白鳳嗤笑:「憑什麼?」

「我求你。」柳梢放下訶那,下跪。

「夠了!」白鳳忽然莫名地發怒,「這次沒人看見,我便還了你的情,今後你我兩不相欠。」

柳梢聞言鬆了口氣。

其實白鳳雖然手段狠毒又與柳梢不睦,但她向來知恩圖報,一次救命之恩竟記在了心上。柳梢被困禁魔坑時,曾托她向卓秋弦求救,她其實是轉達了的,不過卓秋弦當時並沒有回應,後來順勢借訶那之手放走了柳梢,柳梢清楚緣故,白鳳卻不知內情,以為沒幫上忙,所以至今還惦記著還情之事。柳梢此刻要活命,當然也不會主動說穿。

當初無意相救,今日卻得活命之恩,再想到兩人在武道你死我活的過往,柳梢心頭百般滋味難言,經歷這麼多事,柳梢早已不再計較那點小過結,何況錯多半都在自己,再想到白鳳能離開侯府過上如今的生活也不容易,便忍不住再次提醒:「仙門這幾次圍攻我,那些仙尊們都在場,只有謝令齊不在,我之後就被食心魔盯上。」

「多謝你為我著想,」白鳳依然是諷刺的語氣,「這種挑撥的事兒,你我都乾的夠了,收起來吧。」

見她執迷不悟,柳梢火氣上來:「謝令齊真的是食心魔!他跟陸離不一樣,他根本不可能真的喜歡你!」

「你怎麼知道他不喜歡我!」白鳳冷笑,「難道就你人見人愛,我就不配被人喜歡了?」

「他喜歡的是洛寧!」柳梢衝口而出。

「你!」白鳳變色,怒視她。

柳梢立刻後悔了,自己與訶那的生路還在她手上,不該衝動激怒她,於是柳梢放軟語氣道:「你肯放我,就算我要笑話你也不會選這種時候,侯爺方衛長他們利用完別人會怎麼做,你也清楚,你再跟著謝令齊不會有好下場的!」

「那你說我該怎麼做?」白鳳猛地上前兩步,咬牙,「沒有他,我現在還是侯府的殺手,生死只在侯爺和方衛長一句話,一輩子受那些仙門弟子的冷眼和奚落!可如今,我是堂堂正正的仙門弟子,是南華首座師兄看中的人,再沒人敢輕視我,她們甚至要奉承討好我,我好不容易才擁有今日一切,全是仗他得來,你說,他果真是食心魔的話,此刻背離他,我又能有什麼下場?除了跟著他,我還能去哪裡?」

柳梢語塞。

「你有陸離,有洛歌,還有商玉容、洛寧、卓秋弦,他們個個都肯護著你,你當然可以放心地改邪歸正做好人,就算入魔——」白鳳一指旁邊的訶那,冷笑,「看吧,連妖君白衣都親自來救你,我呢?我有什麼?除了跟著謝令齊,我還有什麼別的選擇?你倒是說啊!我也奇怪,你到底哪點比我好?除了生得好看點,你根本是個徹頭徹尾的軟骨頭闖禍精!一個只會無理取鬧的草包!可是所有人都對你那麼好,你總是那麼輕易就讓他們喜歡!你可知道,我花了多少心血才能脫離侯府過上如今的日子?你呢,陸離從未讓你受過責罰,商玉容為你死了,洛歌輕輕鬆鬆一句話就護你周全,連洛寧也要來救你,你知道我有多羨慕!」

柳梢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自卑的、怨恨命運的少女,一直在羨慕別人的快樂,卻從沒想過,原來也有人羨慕著自己。

白鳳越說越激動,手都在發抖:「你呢?柳梢兒,你向來都這麼自以為是,哪裡想過別人?若是有人肯那麼對我,我寧可替他們去死!可那些對你好的人呢,他們都落得什麼下場?陸離死了,商玉容死了,洛歌也死了,洛寧怕也沒什麼好結果吧?如今連妖君白衣也要被你害死了!真是老天無眼!那些好人全都死了,偏偏你還不死!」

柳梢怔怔地聽著,艱難地重複:「為什麼……我還不死?」

是啊,為什麼死的是他們?為什麼商玉容捨身救自己,自己卻為那樁可笑的仇恨,不早點去報信?為什麼自己為一場可笑的「仇恨」,輕易入魔?為什麼自己不能控制魔性,讓食心魔意識入侵,害了洛歌?

「他們死的時候,你很得意嗎?」

「連洛歌都被你迷住,你想必是覺得很光彩很有臉面,你就是這樣的人!」

……

「不是!不是!」柳梢捂住臉滑坐在地,尖叫,「我沒有!我不是!」

體力精力嚴重透支,再受到這般痛罵,自責,內疚,恐懼,悲痛……諸多情緒齊齊湧上,她一時之間竟瀕臨崩潰。

美眸驟然迸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