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大荒篇·滄浪琴歌(下) 第55章 霓草佳釀

「我怎麼只聽說月上柳梢呢?」

兒時戲言被提起,柳梢早已不是那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女孩,愕然半晌,跳起來指著他。

彎彎的薄唇,怎麼看都透著邪惡。

柳梢張嘴又閉嘴,憋得兩眼冒火:「噁心!下流!」

「啊,有嗎?」他似乎很奇怪,接著明白過來,伸手拍她的腦袋,「看你想到些什麼,太下流了。」

柳梢氣得掀開那手,大叫:「你這個混……」

「仙門的人來了。」他用下巴示意。

「誰怕!」柳梢吃了一驚,恨恨地停止叫嚷,凝神朝那方向看過去,暗中感應氣流波動。

「聽錯了。」他又開口。

柳梢再也忍不住:「滾滾滾,你給我滾!」

「要抓百年草靈也不難,聽說百年草靈最喜歡……」他轉身,邁步。

柳梢跺腳追上去,拉住他。

他順勢停住不走了。

「草靈最喜歡什麼?」柳梢問。

螢石之光映著斗篷下擺,人如立銀河之上。他用手輕輕地壓著半邊斗篷門襟,傾身坐到一塊大石上:「等你的傷好了,我再告訴你。」

「你是怕我死了,你的算盤會落空吧,」柳梢根本不是會聽話的人,冷笑,「嘿,就算你不說,大荒這麼多妖魔,我隨便抓幾個也能打聽!」

他想了想,拉她到面前:「百年草靈喜歡七彩雲霓草的露水,但抓到它並不容易,養好傷對你沒壞處。」

從這個角度,只看到陰影里的下巴,頸鏈依稀有光。就是這樣一個連面容都沒有讓她看過的人,佔有了她兒時最美的夢境,也毀滅了她擁有的一切。

柳梢忽然問:「你為什麼要找上我?」

他微笑著,握住她的手:「如果有機會重來,我一定不找你,抱歉了柳梢兒。」

抱歉?一聲抱歉能算什麼?縱然安撫出自真誠,又如何彌補已經造成的傷害?柳梢感到眼眶略微有濕意,於是她抽回手,背對他坐下:「隨便你怎麼說。」

蘇信獨自跑去雪域尋找洛寧,杜明沖與馮小杏差點嚇破膽,好在他安然無恙地回來了,兩人才鬆了口氣,然而蘇信醒來後什麼也不肯說,執意要再去雪域,最後還是商鏡下令,讓他閉門思過半年,蘇信不敢違抗師命,這才罷了。

原西城身為南華派掌教,門中要緊事務也不少,久久等不到洛寧的消息,只好先帶著眾人回了南華山。

結界消失,千萬翠竹靜立細雨中,冷清的重華宮竟顯出幾分蕭索。

殿前台階下,紅白衣衫映著四海水,羽星湖沐雨而立,低頭看著手中的重劍。

謝令齊走過去:「紫竹峰劍術名滿仙門,師兄此番回來多收幾個弟子,相信用不了多久,重華宮定然又有一番新氣象。」

羽星湖回神,點頭道:「我正有此意,只是……」

「我明白師兄的意思,」謝令齊道,「洛師弟天賦卓絕,紫竹峰劍術在他手中可謂獨闢蹊徑,聽說紫竹峰每位弟子的劍術體悟都有記載,師兄或可代為收徒,授其手卷,洛師弟的心血便不至於失傳了。」

羽星湖聞言目光微亮,將劍收起,側身拍他的肩:「還是你想的周到……掌教那邊可有消息?」

謝令齊搖頭:「四處遍尋無蹤跡,我猜那女魔恐怕是躲去大荒了。」

「有道理,」羽星湖道,「大荒人跡罕至,正是藏身去處,你為何不跟掌教師伯說?」

「我早已稟過,掌教讓幾位師弟去了,那邊紫霄宮也會派人相助,」謝令齊停了停,語氣一黯,「只是大荒險惡,我擔心……寧兒她受不住。」

羽星湖立即道:「我在大荒多年,比他們熟,還是我去帶路吧。」

謝令齊鬆了口氣:「我來找師兄也是這意思,又擔心讓人誤會,如今師兄是紫竹峰的希望,為了寧兒讓師兄冒險……」

「這是什麼話!」羽星湖站住,怒道,「就算寧兒不能修鍊,她也是南華弟子,是我們的師妹,你我理應照拂她,誰敢說道!」

謝令齊忙低頭:「師兄說的是,是我想岔了。」

兩人走下紫竹峰,恰好遇見原西城陪著萬無仙尊過來,後面跟著三名弟子,兩人連忙上前作禮。

羽星湖自請去大荒找人,原西城沒有立即表態。先是武式微失蹤,後是洛歌出事,如今洛寧也被挾持,紫竹峰一脈本就單薄,他身為掌教,必須要先考慮門內劍道傳承。

羽星湖明白他的意思:「我在大荒多年,許多地方都熟悉,況且此去又不是一個人,掌教師伯盡可放心。」

洛寧素來得長輩疼愛,原西城也惦記她的安危,衡量了半晌才點頭道:「務必謹慎。」

萬無仙尊再三叮囑當心,羽星湖答應著離去。

他前腳剛走,後腳就有弟子過來稟報,說是商鏡有信到,原西城便帶著幾名弟子去主峰了。

萬無仙尊轉身問謝令齊:「令兒,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謝令齊吃驚,連忙低頭道:「不敢,師祖向來是知道我的,為何突然說這話?」

萬無仙尊搖頭道:「我看你近來總是外出,又不說去做什麼……」

謝令齊恍然道:「不過是掌教吩咐我辦事,洛師弟不在了,我身為首座弟子,總不好躲懶給師祖丟臉。」

見他不似說謊,萬無仙尊盡去懷疑之色,笑道:「也罷,多分擔是應當,別耽誤了修鍊。」說到這裡又嘆氣,「南華就剩你們了。」

怕他傷感,謝令齊忙笑道:「師祖放心,我是沒分寸的人么?」

萬無仙尊莞爾,待要說什麼,卻有一名弟子御劍至兩人跟前,那弟子先朝萬無仙尊作禮,然後才對謝令齊道:「掌教讓師兄去主峰。」

「掌教叫你,快去吧。」萬無仙尊便不再多言,駕雲自回摩雲峰去了。

「謝師兄。」白鳳從竹後走出來。

沒了洛歌,謝令齊在南華後輩里的地位更無人能及,且他即將晉陞地仙,武揚侯對白鳳的態度大為轉變,十分籠絡。方才她早已來了,因為不好打擾祖孫兩人說話,才特意迴避。

謝令齊「嗯」了聲,讓那報信的弟子先回去,然後邁步走上橋。

白鳳跟著他走了幾步,遲疑著道:「我覺得……柳梢兒不會害洛師妹,你別擔心。」

謝令齊轉身看她。

白鳳到底有些心虛,不敢多言。

好在謝令齊並沒有懷疑,含笑點頭:「但願如此。」

白鳳暗暗地鬆了口氣,試探:「那人究竟是誰?」

謝令齊微微閉目,又睜開,沒接這話題:「此世你已錯過入仙道的時機,如今的仙門也不是好去處,將來還不知道會……你在外面更好。」

一旦她入了仙門,就會受到門規限制,言行更會引來督教弟子關注,反而不好辦事。

「辛苦你了,」謝令齊溫言道,「等時機成熟你就可以離開,來世我會讓人接引你入仙門。」

離開嗎?白鳳似是歡喜:「師兄若能親自接引我,更好了。」

謝令齊笑了笑:「將來的事,誰說得准呢。」

妖界南冥道,兩旁楓林更加絢麗,或橙或紅,如火如霞。片片落葉在風中飛舞,遲遲不落地,那是妖楓們在戲耍。

蒼白的臉半被楓葉遮擋,猶如脆弱的花之精靈,引得那些成精的妖楓們紛紛朝這邊聚攏,彎腰,撒落紅葉奉承她。

「哎呀,她不是妖!」

「外面來的!她真的是外面來的!」

……

眾妖楓揮動根須品頭論足,洛寧看得好玩:「我是從外面來的。」

「膽子不小!」眾妖楓搖晃。

一株楓樹問:「你能走動,肯定知道消息,妖界又在打了,我們主君贏了沒有?」

它說的主君自然是白衣,作為唯一修成天妖的妖君,妖界生靈提起他都是敬服不已。洛寧想了想道:「妖君自是不凡,但此番鷹非召集了許多前王舊部前來複仇,要打敗他也沒那麼容易。」

眾楓樹不悅:「主君是天妖,你小小年紀懂什麼!」

洛寧立即道:「只要此番擊退他們,妖君遲早會一統妖界的。」

眾妖楓這才高興了:「小姑娘有見識!要不要來給我們主君當妖后,看你長得還不錯,主君肯定滿意。」

「她不是妖!」一株楓樹反對,「萬一生個小王君不人不妖,那就壞了。」

「哎呀,忘了。」

……

眾妖楓七嘴八舌地討論,洛寧聽得哭笑不得,坐在楓葉上思索。

突然,地面湧現寒氣,凌厲透骨。

眾妖楓彷彿感應到什麼,全都撒樹根跑回原處,各自規規矩矩地站好,乍一看像是普通的楓樹。

知道此間地下有水脈,洛寧連忙起身。

一座冰台破土而起,阿浮君負手立於台上,素衣幾乎與足下寒冰融為一體,猶如冰上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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