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大荒篇·滄浪琴歌(上) 第34章 大音清心

太古遺琴,鳳山萬年白桐木雕著樸素紋路,光潔如寒玉,冰絲為弦,曲調自仙者指間流淌,平和中正,其風厚重,聞之煩惱盡除,重得清凈。

一曲畢,夜帷已降,新月當空,蕭蕭竹吟。

柳梢猶如大夢初醒,低頭,手中空空,那隻仙鶴早已逃得不見蹤影了。

剛才……是想做什麼?殺意!又是那種嗜血的殺意!那就是所謂的魔性嗎?

柳梢驚恐地倒退幾步,抬頭。

清冷月色映照寂寞殿門,年輕的仙者獨坐階前,手依然停在弦上,雪白袍袖鋪開,身畔雲氣浮動。

柳梢立即收起後怕之色:「彈什麼琴,吵死了!」

適才被魔氣驚動,果然該發生的還是發生了。洛歌暗暗嘆息,揮袖收了冰弦琴,站起身:「魔族自生魔性,修鍊越久,魔性愈漸深重,終難遏制。」

「什麼魔性!」柳梢馬上撇嘴,「我才不信!」

洛歌並不理會她的反應,負手道:「此曲是根據琴神所遺之《大音六識曲》殘譜改編而成,可助你壓制魔性,你明日起便加以習練。」

「我才不學!」柳梢轉身朝房間走,「誰要學那個破琴呀!」

洛歌也不攔她,語氣難得帶了惋惜:「剔除凡骨,洗去天生靈氣,以魔體魔丹為容器,盡納外界之氣修鍊,魔道堪稱六界最高之道,古有雲,魔道與仙道同為修神之道,倒有幾分依據,可惜魔族修行神速,卻因魔性導致殺孽,難度晉陞天劫,縱然僥倖修成天魔,也因魔性過重而迷失心智,若非有此缺陷,魔道取代仙道未必全無可能,仙魔誰為正道也難說,然而這唯一一個致命缺陷,已是斷送了魔族未來。」

魔族未來?柳梢一個激靈,站住。

「留在洛歌身邊,你會知道該做什麼。」

魔道缺陷,導致魔族走向極端的未來,如果沒有魔性存在,魔道簡直就是完美之道,未來……

柳梢回頭想要說話,卻發現洛歌已進殿去了。

真以為自己會求他啊!做夢!

柳梢撇了撇嘴,回到房間里繼續修鍊,誰知剛一運氣就感覺不對,柳梢連忙再試了一次,果然體內魔丹毫無響應,想是他方才借琴聲出的手,柳梢登時氣得跳起來,衝出去對著殿門大叫。

「出來!你給我出來!」

「你敢封印我!」

……

關於魔性的話,柳梢嘴裡說不信,心裡其實也是害怕的,回憶起當時的情形,那種心神失控的感覺,對生靈氣息的本能渴望,倘若那個弟子沒有跑掉,倘若沒有那道琴聲……

自己真的會變成未旭那樣?濫殺無辜,吃人補養?

腦海里時常浮現未旭吸食元氣和飲鮮血的畫面,柳梢毛骨悚然,接連做噩夢,倒不是她不敢殺人,而是那些殘酷手段實在太可怕了!

總之學那個《六識曲》也沒什麼壞處,還有點效果……

就當是為陸離,如果那就是「魔族的未來」,她會幫他完成願望。縱然他為魔族丟下了她,縱然她在他心裡不那麼重要。

柳梢紅著眼圈,恨恨地捏頸間貝殼。她任性慣了,一時之間還是拉不下臉去求洛歌,只想等他再開口就順勢答應。然而自那日後,洛歌好像忘記了這回事,經常外出,來去匆匆,柳梢暗自生悶氣。

不修鍊就沒事幹,重華宮裡找不到說話的人,柳梢無聊地轉悠,庭前石橋上停著個白影,卻是上次那隻仙鶴又來啄魚吃。

見到她,那鶴大叫著跳開。

「跑什麼跑什麼!」柳梢氣得直跳,「我又沒吃了你!」

沒等她過去,仙鶴撲扇翅膀跑了。

柳梢知道它是被魔性大發的自己嚇到了,更加失落,終於有一日清早,外面又響起了熟悉的琴聲,她倏地翻身爬起來。

晨露未乾,無數深紫色竹干映著遍地白雲,清雅如水墨畫。

洛歌安坐庭前,琴聲自指間流瀉。

事實就擺在面前,柳梢停止修鍊後,非但魔性沒再發作,連那種心浮氣躁的感覺也明顯減輕了。柳梢有心學《六識曲》,便故意在旁邊轉來轉去,時不時弄出點響動,無奈洛歌專註於撫琴,似乎沒看見她。

柳梢耐著性子等到一曲完畢,見他仍不理自己,只好主動開口:「喂,這個……還算好聽,我就勉強學一下好了。」

洛歌「哦」了聲,問:「你聽到了什麼?」

柳梢根本沒認真聽,聞言支吾了半日,將臉一揚:「就是……還可以吧!」

洛歌撥幾下空弦,慢慢地調琴軫。

柳梢沒得到回應,忍不住跺腳:「明明是你叫我學,現在又不肯,什麼意思!」

雖有心教化,但此女如此刁蠻脾性,心浮氣躁,根本不適合學琴。洛歌皺眉,還是自袖中取出了一隻木環。

黑色木環,看不出是什麼木質,上有赤須纏繞,根根油亮有光澤。

他將手輕輕一抖,那木環竟化作了一台琴。

在柳梢眼裡,這琴的樣子很普通,遠不如他自己用的那台好看,琴身通體灰黑色,活象半截朽爛的木頭,七根弦倒是泛著紅。

女孩子大都喜歡漂亮的東西,柳梢覺得這琴難看,嫌棄地撇嘴,見他示意,只好不情願地伸手接過。

琴抱在懷裡,輕飄飄無重量,彷彿一動就會掉下木屑。

給自己破爛呢!柳梢伸手撥弦,登時弦上火花閃爍,尖銳刺耳的聲音響徹整個重華宮。

洛歌又皺了下眉。

柳梢絲毫沒察覺不對,反而來了點興緻,叮叮咚咚亂撥一氣,好半天才滿意地停下來:「學這個就沒事了?」

洛歌道:「此曲只是暫時助你壓制魔性,之後如何,還須看你心志。」

對於這個答案,柳梢早有預感。

一首曲子就能壓制魔性,哪有那麼容易!仙門向來悲天憫人,縱然是魔,只要肯回頭,他們早就將曲子傳出去了。

這個辦法不行,那魔族的未來到底在哪裡?

她兀自出神,洛歌忽然道:「陸離修鍊魔道,縱然不是食心魔,也有魔性。」

聽懂他的意思,柳梢怒了:「誰說有魔性就會害人,我就沒有!陸離沒吃人心,是謝令齊誣陷他!再說武揚侯方衛長他們也殺人,仙門處置他們去呀!」

洛歌道:「人間自有人間道,魔殺人,是為入侵他界,仙斬魔並非是因為他們殺人,維護六界秩序是仙門的責任,倘若入侵有理,那這六界早已無仙妖人魔,只余神族。」

柳梢強辯:「什麼魔性都是你說的!你又沒有親眼看到他殺人!」

洛歌「嗯」了聲:「先學琴。」

「我才不學!」柳梢氣哼哼地,還是抱著琴坐了下來。

學了六識曲才能繼續修鍊,仙門有錯沒錯,她都會報仇,正如陸離是人是魔,在她眼裡都是一樣的。

柳梢就是這麼個偏執的人,死死地守著屬於自己的東西,無關道理。

當所有人都放棄你,他陪在你身邊,保護你縱容你,你會如何選擇?是要道義,還是血性?

洛歌從最基本的手法教起,柳梢只想儘快學會了事,她在這上頭根本沒有天賦,聽得心不在焉,洛歌糾正幾次,柳梢依然故我,洛歌便不再說了。

見他讓步,柳梢得意洋洋地撥弦,誰知那琴弦突然反彈回來,打在手指上,柳梢痛叫了聲,連連抽氣。

「錯了。」洛歌平靜地道。

柳梢氣憤地瞪他一眼,忍著脾氣再勾弦,不出意外地又吃了一下。

洛歌面不改色,撥了下弦作示範。

「我不學了!」柳梢忍不住將琴一丟,跳起來瞪著他嚷,「誰要學這個!」

洛歌並不生氣,收了琴,起身進殿。

柳梢也朝著殿門重重地哼了聲,大步走回房間。

反正他都說了,那個《六識曲》只能暫時壓制魔性,學來又沒什麼大用,何必白吃這些苦頭。

自此,兩人再沒有說話,只當沒發生過這事。

一個月後,洛歌外出辦事歸來,剛走進重華宮結界,就聽到一陣斷斷續續的琴聲。

柳梢抱著琴坐在台階上,嘟著嘴。

琴聲未必好聽,手法卻沒錯了。

俗話說「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柳梢成長在欺軟怕硬的武道,骨氣都是多餘的,豈會當真不懂變通?不過是被陸離寵得無法無天罷了,如今被洛歌軟禁在紫竹峰,性子倒是被磨去大半。她開始發現這樣鬥氣其實全無好處,洛歌多的是時間跟她耗,她卻不能被關一輩子,耽誤修鍊,報仇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去了。

所幸洛歌臨走前留了本琴書在石桌上,其中教習畫面生動,柳梢耐著性子邊看邊練,學會了辨音,糾正了手法,當然也吃了不少苦頭。

看著那略微紅腫的指頭,洛歌暗暗點頭,沒有打擾她。

柳梢是真的練入了神,魔力被封印,手指磨得生疼,她也算頭一回這麼有毅力,咬牙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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