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笙?柳梢受驚不小,暗暗記下這名字。
原以為他沒出手相救,是因為不記得自己了,誰知他早已認出來,卻仍無動於衷,可見是個冷心之人,加上剛才那種詭異的氣息……他是不是人類都難說,還是別糾纏為妙。
於是,柳梢趕緊排陣遁走。
兩人先後消失沒多時,一名綠袍綠須的老者就現身河上,正是之前樹林中那位苔老。
他望著岸上低哼了聲,手中拐杖重重地在足下水面一頓:「好濃重的殺氣!這是在警告老夫?盧笙,哼!」
停了停,他又自言自語:「盧笙怎會認識這丫頭?難道魔界也對她有興趣?」
尋思片刻,苔老自袖中取出一物擲入河中,粼粼河面頓時劇烈動蕩起來,銀光中,大片水花湧起,河面生出二尺高的水柱,邊沿滴水如珠串,形成一座銀色的水簾台。一名年輕男子立於水簾台上,身穿白衣,腰系銀絲帶,容貌俊美,拱手作禮的姿態不卑不亢,眉眼中間藏著冷意。
「寄水妙音族阿浮君,接主君召令。」
「是阿浮君啊,」苔老意外,「老族長呢?」
阿浮君道:「老族長近日閉關,由我暫理族中事務。」
「如此,」苔老便直言,「主君要調查一個叫柳梢的人修女,無奈城裡戒備森嚴,老夫又不想驚動那些人修者,望寄水族能協助老夫,另外此女似乎與魔界有關,需特別留意,主君吩咐過不可輕舉妄動,回報消息即可。」
阿浮君並未多問,應下:「我即刻便去安排。」
「那就有勞阿浮君了,」苔老笑著點頭,態度十分客氣,「今日一見阿浮君,果真名不虛傳,寄水族有主君與你,難怪老族長會放心閉關。」
「苔老是主君跟前的老臣了,阿浮君遠未及也。」阿浮君微微一笑,作禮隱去,水簾台隨之落回河中。
苔老看著河面搖頭嘆了句「寄水族,可惜」,也化作妖風消失。
這邊柳梢死裡逃生,回城就去找陸離。
月色朦朧,燈光也朦朧,陸離與白鳳坐在院里的石桌旁,白鳳比平日更矜持地小聲說著話,陸離偶爾配合地點頭。
柳梢從門縫見到這場景,怒不可遏,「砰」的踢開門大步走到白鳳面前,二話不說就先扇了她一個耳光。
白鳳沒有閃避,捂臉驚呼:「柳梢兒你發什麼瘋!」
「卑鄙!不要臉!」足底勁風起,柳梢狠狠地踢過去。
白鳳眼底掠過一絲得意,她閃身避開柳梢的攻擊,頗為委屈地望陸離:「陸離!你看她……」
柳梢指著她罵:「裝模作樣,噁心!」罵完又要過去打。
陸離攔住她:「好了。」
險些被杜明沖欺負了去,柳梢憋著滿肚子火,更恨白鳳狠毒,想也不想便指著她吩咐:「陸離,殺了她!」
白鳳變色:「話要說清楚,別動不動就要打要殺,你當陸離跟你一樣不講理呀!」
柳梢道:「呸,你也好意思講理?你跟杜明沖合夥害我!」
「我沒有!」白鳳看著陸離分辯,「我一直在這兒跟你說話,又沒出去過。」
柳梢亦盯著陸離:「她讓杜明衝去害我。」
陸離嘆了口氣,拉過她:「你不是沒事么。」
「可是……」柳梢眼圈一紅,終於哭出來,「杜明沖他欺負我!」
見她衣衫不整,陸離也猜出了緣故,皺眉。
白鳳深恨柳梢,本是想引杜明衝去玷污了她,好教她丟人,至於杜明沖會起殺心,卻是連白鳳自己也沒有料到的,她只當杜明沖得手了,心下大快,估摸著陸離喜歡柳梢,得知此事必會發怒,連忙撇清關係:「杜明沖做什麼,與我什麼相干!」
「若不是你,他怎麼知道我去了河邊!」柳梢道,「你故意說約陸離去河邊,引我去!」
「笑話,我怎麼知道你會去!」
「杜明沖都親口承認了,是你指使的!」
「這事真與我無關,」白鳳對陸離道,「杜明沖向來卑鄙,知道我與柳梢不和,便誣陷我。」
見陸離點頭,柳梢心裡一涼。他更相信白鳳的話,只當自己任性?他也不想想,自己這五年脾氣再壞再不講理,又幾時真正騙過他!看樣子白鳳早就計畫好了,打算事後將一切全推到杜明沖身上,她知道陸離不會相信杜明沖。
柳梢不得已讓步,咬牙道:「不殺她,好,那你去殺了杜明沖!」
陸離示意白鳳先離開,白鳳心知此刻不是繼續糾纏他的時候,假意同情地看了柳梢一眼,很懂事地告辭走了。
「你居然信她,不信我!」柳梢委屈得眼淚簌簌往下掉。
「我自然信你,」陸離遷就地拍她的背,「好了,沒事了。」
沒有憤怒,什麼也不問,他怎麼可以這麼平靜?柳梢莫名地顫慄起來,仰臉:「杜明衝要欺負我,還要殺我,你去殺了他!」
陸離道:「好,再說。」
柳梢瞪大眼睛。
每次面對她的無理要求,他都不會直接拒絕,而是敷衍「再說」,之前容忍白鳳她們欺負她也就算了,如今發生這種事,難道他認為她這個要求很無理?杜明沖對她做了什麼,他就一點不關心?就算他殺了杜明沖,侯爺也不會重罰他的。難道真像杜明沖說的那樣,他不缺女人,她太微不足道了,他是喜歡她,可也更喜歡地位和前程,不會讓侯爺不痛快?
是了,一直以來都是她提要求,他除了必要時幫她護她順從她,從不會主動為她做多餘的事,更沒有主動獻過殷勤。他有很多女人,她也只是跟那些女人一樣!
柳梢倏地推開他,滿臉的難以置信。
陸離顯然早料到她會生氣,習慣性地哄道:「我會告訴侯爺罰他,你先回去歇息,沒什麼的。」
沒什麼?柳梢煞白著臉,緊盯著他:「你不想殺杜明沖?」
她一字字地道:「他欺負我,還想殺我。」
陸離伸手拉她:「柳梢兒,聽話。」
聽話?這種時候他居然叫她聽話?柳梢望著那雙紫眸,緩緩地搖頭,後退。
頭一次認清事實,太殘酷,猝不及防,心中最堅固最信賴的東西陡然間碎裂了,碎成無數片,再也找不回來。
她奮力掙開他的手,失魂落魄地跑了。
事情傳開,武揚侯一向禁止同門爭鬥,很快作出了處置,杜明沖只承認色迷心竅,並不承認有殺人的念頭,武揚侯本就不關心柳梢的死活,既無證據,為了安撫陸離,便將杜明沖打了個重傷。畢竟杜明沖辦事還算得力,武揚候也不想輕易捨棄任何一個辛苦培養起來的人,陸離沒有為柳梢做出衝動之舉,表現得頗識大體,讓武揚侯更加滿意和放心。
柳梢沒再找過陸離,甚至不肯見他,這是兩人之間冷戰最久的一次,或者說是柳梢最決絕的一次。陸離大約也沒料到這個結果,幾番示好,柳梢都置之不理,陸離只得罷休。少女們都在背地裡幸災樂禍,尤其是白鳳,有空就往陸離的住處跑。
得知杜明沖並未成功佔到便宜,白鳳本是氣惱的,待看到陸離似乎沒打算繼續哄柳梢,她才又高興了。
柳梢的處境陡然發生轉變,平日她言行張揚,很招少女們嫉妒,如今失去庇護,又有白鳳與杜明沖盯著,那些往日與她走得近的同伴們明裡也不敢再與她來往了。武揚侯的禁令在,無人敢害她性命,但院中晾曬的衣裳時常被撕破,房間里銀錢無故消失,喝的水裡幾次被下毒……柳梢一刻也不敢放鬆警惕,心知武揚侯與方衛長輕視自己,根本不會追究這些小事,唯有忍耐。
房間里,柳梢打水洗過臉,坐到鏡子面前打散頭髮。
鏡中人如此陌生,往日神采一絲不見。
柳梢愛美,愛精心打扮,常常引得女孩子們羨慕嫉妒,可是這段時日,她連自己是什麼樣子都沒留意過。那些漂亮的衣裳,首飾……她有的,全都是陸離給的,他的女人那麼多,幸虧她沒有成為其中一個。
一樣,都一樣。他可以對她好,也同樣可以拋棄她。
如果知道這個結果,她寧可不要那些好。
柳梢緊緊地握起了梳子,重新梳頭,渾然沒有察覺到,背後桌上的木盆中,有東西正緩緩冒出來……
那是道上升的水柱,猶如無聲噴涌的泉水,直升出盆沿之上,高達半尺,水柱裡面竟模糊地映出一雙眼睛,場面極為詭異。
「誰!」柳梢恍惚自鏡中瞟見,嚇得轉頭看。
木盆靜靜地擺在那兒,不見任何異常。
方才被窺視的感覺太強烈,不像幻覺,木盆里有什麼東西?柳梢這段日子被白鳳她們作弄得厲害,警覺性倒提高許多,她暗中凝氣戒備,慢慢地起身走過去。
盆中是洗臉剩下的水,清可見底。
柳梢運用靈力試探,確認什麼也沒感應到,這才長長地吐出口氣,放開緊握的拳頭。
「把水倒了。」一隻手伸來拿起木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