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相伴人間 第三章 麒麟天火

天書閣外無人把守,平日里遞茶倒水伺候的仙娥也不見一個,氣氛未免異常得很,似是有心的安排,錦繡緩步進門,迎面便見神帝坐在椅子上,神色不辨,面前案頭便無一本奏摺。

「師弟一夜風流,心情不錯。」

「帝君既已知道,想必也猜出我要來求什麼了,」錦繡微笑,輕撩衣擺跪下。

神帝道:「你要求什麼,朕如何知道?」

錦繡道:「違反天條,錦繡特來請罪。」

神帝不在意,「你行事素來有分寸,凡間尋樂而已,算不得違反天條。」

錦繡沉默片刻,說道:「師兄知道我的意思。」他不能放下,逆天改命,想方設法誘她修仙,這些都不是僅僅內疚。

神帝端過茶喝了一口,說:「只有求著免罪的,沒見非要受罰的。」

錦繡道:「求師兄下旨,解除我和北瑤天女的婚約。」

神帝點頭說:「朕明日便下旨。」

答應得這麼爽快,早先准好的話反而用不上了,錦繡略覺意外。

神帝淡淡地說道:「除了朕,還有誰清楚你這固執的性子,不成全又能如何,砍了這條臂膀?」

聽出話中諷刺的意味,錦繡鬆了口氣說:「多謝師兄成全,當初我已放棄過她一次,如今不想再放,一切後果由我承擔。」

神帝冷笑道:「你能承擔多少?崑崙天君娶了凡人,他的下場你也看見了,如今你最好謹慎些,中天的重任還要指望你。」

錦繡道:「讓師兄失望了。」

神帝道:「朕倒不失望,不知過師傅若知道,必定失望得很,再有一件,雖說朕答應撤了你與天女的婚約,但天條不可廢除,你二人終是仙凡有別,朕的意思是先放一放。」

錦繡道:「我會勸她修仙的。」

神帝沉吟道:「當初朕看那丫頭有些意思,不過要做中天王妃……」

錦繡道:「不能立她,自然也可以不立別人,中天只需要一側妃便可,至於能拖到幾時,將來錦繡若不能再保住中天之位,也定會為師兄尋出一個合適的人來。」

神帝擔心的無非是這事,聞言似笑非笑看著他說:「多少地方都可以做那些事,下回不必專程跑去崑崙族的地界。」

錦繡起身道:「師兄說笑。」當時會失控,也是他萬萬沒想到了。

神帝忽然說道:「聽說北界王丟了瑤池金蓮露。」

錦繡取出玉瓶遞上說:「是天女拿的,來日再與北界王賠罪吧。」

面上掠過一絲奇異的色彩,神帝隨手接過玉瓶放入袖中,略帶嘲諷道:「今日逐了你的願,你是不是也該陪朕喝兩杯?」說完站起身,「坐這裡看了一萬年的奏摺,朕也悶得慌。」

錦繡道:「她尚不知情,我……」

神帝冷哼道:「過河拆橋也不必這麼快。」

想到她被自己作法困住,外人是進不去的,錦繡目光微微閃爍了下,含笑道:「師兄金口,豈敢推脫。」

空蕩蕩的木屋,孤身一人躺在床上,衣裳穿戴整齊,讓人忍不住懷疑昨夜只是做了場春夢,然而身上的痛楚卻是真真切切的,紅凝努力適應了些,掙扎著起床下地,那些美麗柔軟的花瓣逐漸消失,只剩下冷硬的床板,證實著發生過的事。

包袱好好地掛在牆上,周圍一切都是原樣,人已不見了。

紅凝看著床呆了半晌,轉身,發現門內光線尚可,門外卻還是黑夜,無盡的黑暗,什麼也看不見,明白過來之後,她隱隱又升起怒意,從今往後恐怕永遠都走不出這扇門,他這是什麼意思。

面前忽然有點點光芒飛起,彷彿星光螢火,會聚成「等我回來」四個字。

紅凝咬了咬唇,別過臉,心裡五味陳雜,矛盾萬分,不知為何還是鬆了口氣,「我會替你想辦法」,昨夜說話的人真的是他,是不是應該相信他一次?

一個人影自黑暗中現身。

紅凝立即抬眼,看清來人之後不由怔住。

陸瑤微笑道:「你不必等了,他正在陪帝君喝酒。」

知道她的身份,紅凝始終難道自責與羞愧,默然不語。

借著帝君的天珠果然能衝破他的法陣,眼前的女子略顯氣怯,身上已有他的痕迹,陸瑤打量了幾眼,嘆道:「其實當初我就見妹妹特別,怪不得他喜歡。」

這就是正室見小妾的場景?紅凝暗暗自嘲,「特別」二字還真恰當,他對她的感受就是特別居多吧,畢竟自不量力敢當眾跟他表白的小妖不多。

陸瑤上前拉她的手,語氣親切,「我並不是那起不容人的,妹妹放心,是他叫我來接你。」

害了白冷的兇手,如今要和他姐姐共效娥皇女英?紅凝後退兩步避開,突然覺得自己卑鄙且可笑。

與他糾纏這麼久,努力找回了前世的記憶,卻一直忽略了另一個問題,這千年里他已有了未婚妻,「我會替你想辦法,」男人在床上的話果然都不能當真,昨夜的事原本就是她任性而為,讓一個神仙和犯人糾纏不清,必定招至天譴,她恨他左右自己的命運,妄想報復,到頭來卻把自己算了進去,差點相信他。

一邊陪帝君喝酒一邊讓未婚妻來收拾場面,讓她覺得自己現在的身份就像是他藏在外面金屋的小老婆,現在終於徵得家中大老婆的同意,特地來接她回去見人。他怎會不知道她面對陸瑤時的尷尬,還是這麼做了,或許他認為這是對她最好的安排,因為憐憫她,不忍看她去麒麟洞送死。

罷了,是真是假有什麼重要,這樣反而更好,更能令她堅持選擇。

紅凝轉臉看著門外的黑暗,淡淡地道:「我不過是個凡人,怎敢高攀,你好像誤會了,我並不是在等他。」

陸瑤道:「昨夜的事我已知道了。」

紅凝道:「尋樂罷了,你太當真。」

陸瑤為難:「但他叫我……」

紅凝打斷她:「你也看見了,我是被他強行困在這裡的,現在我只想出去。」

陸瑤道:「還是要去救你師兄?」

瑤池金蓮露已被拿走,紅凝沉默。

有帝君在,出事也不會怪道自己頭上,陸瑤微笑道:「送你去玄境容易,但如何說服崑崙天君放你進麒麟洞,要看你自己。」她取出支玉瓶,「他把瑤池金蓮露還給我了,你還用不用?」

濃濃的酒意早已被痛疼驅散,徹骨之痛,幾次都險些令他墜下雲端,他拉了拉貝風吹起的袍袖,忍不住微笑。所幸早有防備,方能瞞過神君,晉位在即卻觸犯天條對凡人動情,不可能就這麼容易被寬恕。雖說耽擱半日,但總算如願辦成了事,神帝固然有心,卻不想他也在打主意。

回望雲外天宮,他微微黯然。

行事狠絕、老謀深算卻情同手足的師兄,當年同領師命,如今天庭外憂內患的情形下,不得已騙過他,脫身離去,留下他獨立支撐正宗。

終於還是選擇她,因為已經將她推開太久,為天庭盡心十萬年,剩下的時間給她也無妨。

對付麒麟天火,並非只有正宗的瑤池金蓮露,崑崙天君也希望自己的兒子早些解除契約出來,少受煎熬。

得麒麟之血,結永世之緣。

不得天庭永恆,便求人間永恆,天火之威非同尋常,後果實難預測,所以要獲得更大的把握,還須先去見崑崙天君一面。而此刻,他只希望早些見到她。沒有忘記承諾她的事,一切都計畫好了,事情正朝著預定的方向發展,執掌中天十萬年的自信,他自認行事周密盡在掌握中,哪知此刻卻忽然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烈。

神帝在酒中做手腳,自然不是好意,但礙得他的面,應該不會主動對她下手,而她也曾答應過他,不會在擅自行動,何況離開時他還留了話。

廢棄的木屋安靜地卧於樹林里,裡面卻隱隱又微光。

神帝天珠!心中最壞的猜測被證實,他臉色一變,神帝此刻安坐天宮,木屋裡的人又是誰?很顯然,知道昨夜之事的不是神帝一個人,沒料到他們計算得這麼快,剛才因那件事不得不耽擱,倔犟的她竟連這一天的工夫也不願等。

他轉身直奔玄境。

麒麟洞在崑崙玄境,洞外十里紅沙,熱浪陣陣向四周擴散,裡面鎖著一頭上古神獸,守護崑崙長達數百年之久,麒麟天火,神仙也難道灰飛煙滅的命運,想當初它危害天地,崑崙老祖與眾神合力將其鎖在洞里,念著天火有重塑魂魄之能,便封它做了崑崙的守護獸,立了契約,將此洞送與它安身。

紫冠明珠,黑袍玉帶,長相威嚴,正是崑崙天君,此刻他負手立於洞外,眼睛望著遠處,彷彿在看那十里紅沙,又彷彿在觀測天邊的風雲萬象,神色複雜,甚至難得帶了一絲黯然,應該是想起了亡妻。

十來名隨從的臉上都有震驚之色。

有什麼東西重重撞擊心口,他冷靜地走下雲頭問:「人呢?」

崑崙天君看著他冷笑了聲,答得也古怪:「還是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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