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我行我路 第七章 夢中人

身上壓力卸去,紅凝長長吐出口氣:「我看他是全憑此地這一眼靈穴存活。」

畢秦沉默半日,道:「他是舍弟武陵,度劫時不慎精魂受損,才變作如此模樣。」

紅凝道:「我向來不善風水之術,直到今天才發現,這院子是個好地方,天地靈氣彙集,怪道你不肯離開。」她轉臉看著那道門:「那就是靈穴所在,你們一直都住在裡面,只是用障眼法藏起了門,其實任何人只要稍微仔細點都能察覺問題,左右兩扇門的距離很奇怪,相隔太遠,中間應該還有個房間才對,可惜我們都沒留意。」

畢秦道:「天地靈氣歸於靈穴,能暫且保他精魂不散,但人是萬靈之長,有太多人住在這裡,靈氣便難以彙集,被他們攝走大半,我只得出手。」

紅凝搖頭:「你害死這房子原來的主人,讓別人以為這是凶宅,不敢再靠近,沒有主人,別人更不會多管閑事。」她嘆氣:「每隔三個月取人腦髓,也是為了救他。」

畢秦道:「單憑這點靈氣難以支撐。」

紅凝道:「附近的村民嚇嚇無妨,出事太多也會引禍上身,所以你才去百里之外的定州明州作案,別人絕不會懷疑到這麼遠的地方,你們就可以安心地住下去。」

畢秦道:「那楊縝大有福德,若在這裡出事定會招來大麻煩,因此我本不想動他,但我也看出你並非常人,留著可能壞事,這才出手殺了他的人,做成衣衫不整之狀,好讓他誤以為有女鬼,懷疑上你,將你帶走處置。」說到這裡,俊臉也有點泛紅,他輕輕咳了聲,語氣裡帶著悔意:「誰知此人反相信了你,不肯離去,這麼多人住在院子里,武陵難繼靈氣,因此那夜我有意想將他氣走。」

原來他並非真的喜好男色,只是不敢惹楊縝,就用這法子去趕他,紅凝恍然:「他還是不肯走,你只好改為求他。」

畢秦點頭。

紅凝道:「你雖不是有心作惡,卻已落入邪道。」

畢秦轉臉看著房裡的弟弟,輕聲:「我二人遵循正宗修行之法,誰知度天劫時只能過一個,他原本可以順利度劫,卻因一心助我,才落得這般模樣……我如今勉強保得他精魂不滅,若不做這些,他便要……」

他沒有往下說,紅凝卻明白,若不這麼做,他的兄弟就會精魂俱散灰飛煙滅,永遠從這世上消失,就和白泠一樣。

同胞兄弟,為了對方,一個不惜性命,另一個則墮入邪道。

沉默。

紅凝道:「我的條件,你可以考慮。」

畢秦沉吟:「內丹除了提升法力別無用處,莫非……你要對付九尾狐?」

紅凝承認:「你雖比不過九尾狐,內丹卻很有用。」

畢秦看了她半晌,忽然長揖拜下:「舍弟的性命全在姑娘身上了。」

言畢,他整個人就從面前消失,庭中地面眨眼間長出一株高大的桃樹,枝葉茂盛,樹上開滿拳頭大的粉色桃花,與現下的季節完全不合,花英繽紛,絢麗如霞,粉色的光暈映得滿院生輝,竟讓人產生春色滿庭的錯覺。

紅凝讚賞地看了會兒,上前,伸手摺下一條樹枝。

金色的樹枝。

隨著「喀嚓」一聲響,整棵桃樹劇烈地顫抖起來,不只形狀開始變小,滿樹桃花瞬間凋零,落瓣滿地,枝枯葉萎全無生機。

金色的桃枝不過三寸,紅凝將它收入懷中。

麒麟草生在昆崙山麒麟洞外,歷來由崑崙神族掌管,當年她跟著文信對付一隻厲鬼時,不甚被陰氣所侵,白泠消失了好幾天,最後帶回一株草,食之即愈。

那時,她並不知道這草的來歷。

如今,她還是不知道,白泠本來從不去麒麟洞的。

麒麟天火,神仙也難逃灰飛煙滅的下場,曾經有一個凡人女子卻主動走了進去。

借著靈符的光,紅凝看清了武陵的長相,與畢秦有九分相似,秀麗的眉毛,挺直的鼻樑,只不過肌膚毫無光澤,隱約透著青黑之色,他靜靜躺在床板上,雙目緊閉,長睫微微顫動,大約是想說什麼卻無力開口,由於激動,呼吸竟有點不繼。

桃性陽,歷劫時精魂受損,被陰氣所侵,麒麟草得天火之精,用來救他最合適不過。

紅凝往床沿坐下,左手捏住武陵的下巴,迫使他張開嘴,接著拔下髮釵毫不遲疑往右腕上一划,頓時鮮血源源不斷湧出。

大約一盞茶的工夫過去,武陵面色逐漸好轉,卻始終未能醒來。

先前鬥法時已經消耗太多體力,如今失血不少,紅凝臉色蒼白,額上開始冒冷汗,只覺胸悶心慌,待要放棄,轉念想畢秦既甘願以千年道行交換,更不能食言,於是乾脆將牙一咬,閉目念訣。

武陵面色越發鮮活。

就在他睜眼的一剎那,紅凝迅速收手,凌空划了道符止住血,起身就走。

腳剛踏出門,腦後風聲響起。

紅凝踉蹌幾步,總算避開那些花瓣,扶著牆勉強站定,回身冷笑:「果然處處都是忘恩負義的人。」

武陵翩翩落在她面前,一張臉艷若桃花,卻不似畢秦溫和,多了幾分英氣,他冷冷盯著她:「你敢奪他的內丹。」

紅凝暗地捏了道靈符,語氣平靜:「那就讓他為你墮入邪道,將來在天劫之下灰飛煙滅才好。」

一隻手掐住她的脖子。

武陵淡淡道:「多管閑事,他未必不能度天劫,如今你用計害他捨棄內丹,害他千年修行盡毀,你……」

那手越來越用力,眼前陣陣發黑,呼吸不暢,紅凝忍住沒有昏倒,直視他的眼睛:「度了天劫又如何,他為你做了這些惡事,頂多只能修成邪仙,何況他為了照顧你這個半死的弟弟四處奔走,還有什麼心思修行,怎麼度天劫?」

武陵轉臉看那桃樹。

見他遲疑,紅凝立即抓住機會,捏個訣迫使他鬆手,退開兩步:「失去內丹,還有本形在,不過重新修鍊罷了,你們兄弟相見之日不遠,萬一你現在出事,他便無人守護,或許用不了多久就會被人砍去,甚至連根盡毀,你肯定能勝過我?」

武陵本欲再動手,聞言果然停住。

紅凝臉色蒼白,輕輕喘息:「修仙度劫,做妖有什麼不好,至少兄弟能時常相聚。」

武陵緩步走到桃樹下,看著雨中憔悴的枝葉,喃喃道:「當年我兄弟二人一心想求得永生,誰知天劫只能過一個……都是天意。」

紅凝冷笑:「當年不顧性命幫助你哥哥度天劫的是你,如今救你的是你哥哥和我,不是什麼天意,就算天意如此,難道我們就可以什麼都不做?」

武陵沉默半日,點頭:「只要他再度修得人形,我兄弟二人便行游天下,再不妄求仙道……」

「妖族至多萬年壽命,你二人能團聚多久?半途而廢,難得永生。」溫和的聲音。

錦袍綉帶上似有金色雲霞浮動,那張臉是完美的,五官都生得恰到好處,一雙鳳目清澈如水,神聖尊貴,略帶悲憫之色,絕無半點惡意。然而這樣一個人,卻擁有逆天改命扭轉乾坤的無邊法力,執掌中天兵權十萬年,震懾天庭。

眨眼工夫,院子里的陰氣已盡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道道金光,團團瑞氣,昭示著來人舉足輕重的地位,分明是位上神。

武陵驚疑,看紅凝。

紅凝不動,冷眼旁觀。

見她沒有表示,武陵忍不住開口:「尊神是……」

錦繡不答,抬臉打量滿樹枯黃的枝葉,信手拈過一枝:「為妖就好?天地不容妖鬼,每千百年必降天刑,極少有支撐過萬年的,談何永生。」

話音方落,那本已半枯的桃樹竟奇蹟般蘇醒,殘葉一片片飛落,重新生出嫩嫩的新葉,一朵朵粉色小花在枝頭綻放,沐浴著細雨,十分孱弱,卻充滿生機。

花英下的人,更有著百花盛開都比不過的風華。

輕易便能為花木接續靈氣,武陵終於猜到此人身份,震驚,慌忙跪下參拜:「原來是神尊大人駕臨,當年花朝會上有幸得見尊顏,如今一時竟沒記起,該死。」

錦繡低頭看他,微笑:「千年道行修來不易,仙道已近,怎能輕言放棄,你兄弟二人大有仙緣,不若歸我座下修鍊,他日必有所成。」

武陵看身旁桃樹,遲疑:「可……」

錦繡明白他的意思,嘆息:「天意如此,須放下執念才是,且與你兄長一道去花朝宮候命吧。」

武陵本是不願捨棄兄長,聞言大喜,伏地:「謝神尊大人。」

廣袖揮過,武陵與桃樹俱不見。

紅凝苦笑。

這個人,一眼就能看穿別人心裡的弱點,把話說得恰到好處,所有鋒芒都掩藏在微笑之下,半點不露,自被貶以來,他就真的深居簡出,再不公開參與天庭任何大事。

被貶?他是被貶的!什麼時候的事?

被莫名冒出的想法嚇了一跳,紅凝心中詫異,再仔細回憶,卻什麼都想不起來了,此時她也沒精神再管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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