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羽翎」號訴訟程序

韋格納的巡查是在午前而不是午後。他沒有發現什麼可以多加指摘的。帆纜軍士長賴利在此之前已經檢查過,除了幾個正在用的油漆桶和刷子外,眼前的一切都放置得井然有序——給艦艇上油漆本來就是一件沒完沒了的事。火炮已經恰當定位,錨索也檢查過了。救生索早已拉緊,艙蓋關得很嚴密,以防夜間的風暴。幾個不值勤的水手東一個西一個地躺在甲板上休息,有的在看書,也有的在曬太陽。「甲板上的全體人員注意!」賴利一聲吆喝,大家都一躍而起。一位下士此時正在看一本《花花公子》。韋格納好心地對他說,下次出航要注意這一點,因為兩周內艇上將要派來三名女水兵,本艇絕不可以做出傷害她們感情的事來。「羽翎」號目前還沒有一個女兵,這屬於例外。要來三名女兵,艇長並不覺得很麻煩,不過他的幾個軍士長至少是持懷疑態度的。上廁所就真成了問題,因為在設計這艘快艇時並沒有考慮到女水手會來。雷德·韋格納笑了,而且是今天第一次笑。帶女人到海上所產生的問題……他的腦海里浮現出錄像帶里的情景時,臉上的笑容又消失了。那兩個女人,不,確切地說其中一個還是個小姑娘,她們都被拋進大海了,不是嗎……?

這情景縈繞在他的腦海里,揮之不去。

韋格納環視四周,發現身邊的人一個個露出疑惑的神情。他們看出艇長的情緒不對,雖然大家不明白為什麼,但都知道他臉色不好的時候最好還是離他遠一點。不到片刻,艇長臉上的表情又變了,大家心想,艇長剛才一定是給自己出了道難題。

「看起來還不錯,夥計們,務必保持下去。」艇長點點頭,讚許地走回自己的卧艙。進去之後他立即把軍士長奧雷澤找來。

航行軍士長奧雷澤很快就來了。「羽翎」號並非大船,所以他來得很快。「艇長,你找我?」

「關上門,波泰奇。你坐下。」

奧雷澤是葡萄牙血統,但聽口音卻像新英格蘭人。皮膚黝黑,體態微胖,是個職業軍人。與鮑勃·賴利一樣,是個飽經風霜的老水手。他也很像艇長,是個很有專長的教官。海岸警衛隊這一代的水手,沒有一個不是由他教會如何使用六分儀的。海岸警衛隊需要的正是像曼努埃爾·奧雷澤這樣的人。韋格納偶爾還為自己因任職需要而要離開這些老水手們而感到遺憾。不過,艇長從不給人以高高在上的感覺,他與奧雷澤的私下交談總是親密無間的。

「我看了在那艘遊艇上拍的錄像帶,雷德,」奧雷澤一邊說,一邊注視著艇長的反應,「你該讓賴利把那些個混賬東西揍扁。」

「我們不能這麼干呀,」韋格納令人不解地答道。

「海盜、兇殺、強姦——還有販賣毒品。」奧雷澤聳了聳肩。「我知道應該如何對付這些壞蛋,問題是誰也不會這麼干。」

韋格納明白奧雷澤的意思。儘管聯邦政府最近制定了可以判處販毒與兇殺犯死刑的法律,可是很少真正實施。問題在於至今為止所抓獲的毒品販子都會供出某一個比自己更厲害、更應首先受到法律制裁的販毒分子——真正的首要販毒分子卻又始終逍遙法外。聯邦政府執法機構只能在美國境內行使其職權,海岸警衛隊雖然可以在海上全權行使執法權利,甚至可以登上外國船隻進行搜查——但始終受到各種限制,再說也應當這樣。敵人明白這些限制的範圍,所以他們便會輕而易舉地鑽空子。這場遊戲的規則,只適用於一方,另一方則有自己的一套規則。由於有那麼多小販毒分子冒險干這種危險勾當——他們掙的錢遠比古往今來的任何軍人的薪水都要高,這些步兵都是危險人物,非常狡猾,使這種較量變得極其困難——但是即使你逮住了他們,他們也經常能夠利用他們的知識獲得寬容的處理。

結果誰也沒有受到徹底的懲罰。當然,倒霉的還是那些受害者。韋格納的思緒被更糟的事打斷了。

「你知道,雷德,這兩個傢伙可能完全解脫。」

「別說了,波泰奇,我不想……」

「艇長,我的大女兒在法學院,你知道令人吃驚的事嗎?」奧雷澤神情嚴肅地問。

「說吧。」

「我們把他們送上岸——明天直升機帶他們走——他們會請辯護律師,對吧?這是看過美國電視的人都知道的。如果他們在船上不吭一聲,他們的辯護律師到時候替他們辯護起來卻會振振有詞:當事人昨天早晨發現一艘漂浮的遊艇,就上去了。不料,遊艇掉頭朝駛來的方向開去,於是他們決定把它帶進港口,以便獲得營救。他們沒有使用無線電,因為他們不會用——你在錄像帶上看見了吧?那是一台由電腦操作的掃描設備,僅說明書就有好幾百頁——我們的朋友看起英文來又那麼費勁。說不定漁船上的某個漁民還會站出來幫腔。這一切都將是令人可怕的誤解,明白嗎?於是,莫比爾的聯邦檢察官會斷定此案不大好辦,從而我們的朋友的罪名就輕得多了。事情就是這樣。」說到這裡,他頓了頓。

「這真是令人難以置信。」

「我們沒有屍體,沒有證人。我們的艇上有武器,可是誰能證明是誰打死了他們的呢?全都是間接證據。」奧雷澤嘿嘿笑了兩聲。「我女兒上個月對我講了這種事情的可能性。他們請幾個沒有前科、沒有犯過罪的人來替他們作證。這些惟一真正的人證萬一變卦,替對方說起話來,結果我們什麼也不是,雷德。他們的罪名就他媽的等於沒了。就他媽的這麼回事。」

「可是既然那兩個傢伙是無罪的,他們為什麼不——」

「為什麼不多談些?哦,見鬼,這很好解釋。我敢肯定,他們的律師會信口開河地說,一艘外國軍艦向他們逼來,接著幾個全副武裝的人上了他們的船,一個個把槍口對準他們,還對他們動手動腳的。他們被嚇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他們是不會被無罪釋放的,然而檢察官可能會害怕敗訴而找個簡單的解決辦法。這兩個傢伙會坐個一兩年牢,然後免費用飛機把他們遣送回國。」

「可他們是殺人兇手啊。」

「當然是殺人兇手,」波泰奇表示同意。「為了能獲得自由,他們就得聰明點。他們還會編造出更離奇的東西來。我女兒跟我說過,雷德,事情絕不像看起來的那麼簡單。我說過,你應當讓鮑勃去處理,大伙兒本來是支持你的,艇長。再說,你也該聽聽大家對這件事情說了些什麼嘛。」

韋格納艇長沉默了片刻。這話字字有理,是不是?這麼多年了,水手們並沒有變,是不是?——上了岸,他們會不顧一切地去找女人鬼混,然而在兇殺、強姦之類的問題上,一個個都同老傢伙們一樣態度十分明朗。時代的變化畢竟還不是很大,人的變化也不很大。他們知道什麼是正義,而法庭和律師則不然。

韋格納略加思索,便起身朝書架走去。書架上,在《軍事審判統一法典》和《軍事法庭手冊》這兩本書旁邊放著一本更老的書——《軍事統一法典摘錄》。這是一本從十八世紀就沿用下來的法律參考書,第二次世界大戰後被《軍事審判統一法典》所取代。韋格納的這本是個老古董,是他十五年前在加利福尼亞海岸一個舊碼頭上發現的。當時這本書被丟棄在一個紙箱里,上面已經積滿了灰塵。這是一八七九年的版本,當時的法規與現在的相去甚遠。韋格納心想,當時的世界比現在安全,其原因也不難明白,只要讀一讀當時的法規就能有所了解……

「謝謝你,波泰奇,我還有點事需要處理一下,你和賴利下午三點來一下。」

奧雷澤起身答道:「是,長官。」他直納悶艇長為什麼要謝謝他。一般情況下他總能猜透艇長的心思,可是今天他說不準了。他只知道事出有因,卻不知其究竟。不過,他相信到下午三點他就會明白的,到時候再解這個謎吧。

幾分鐘後,韋格納與軍官們共進午餐。他沒有作聲,只是坐在餐桌的一端,默默閱讀一些函電。他的軍官們很年輕,不拘泥。餐桌上他們像往常一樣談笑風生,話題一聽就明白了。韋格納沒有打斷他們,而是隨手翻閱傳真機上接收下的一頁頁黃紙電文。剛才在卧室里想到的事,現在,在他頭腦里已經有了眉目。他在默默地權衡著它的利弊:他們會怎樣對待他呢?看來不會怎樣的。艇上的人會一致支持他嗎?

「我聽奧雷澤說,過去人們知道應該如何處置這種混蛋的,」桌子另一端的一個中尉說。桌上一陣贊同聲。

「有什麼屁用?」其中一個人說。這位二十四歲的軍官怎麼也想不到,他的這句話促使艇長作出了決定。

韋格納覺得他即將採取的行動是可行的。他抬起頭,打量著一張張面孔,心想自己帶出來的這些軍官都不錯。他率領這些軍官已經有十個月了,在這十個月里他們的表現在任何一位指揮官看來都無可挑剔。十個月前,在他剛調來的時候,他們一個個窩窩囊囊,委靡不振;如今他們人人朝氣勃勃,鬥志昂揚。其中還有兩個留起了小鬍子,這就跟他們的身份更相稱了。此時此刻,這些坐在硬背椅上的軍官們無一不給人才華出眾的感覺。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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