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夜之精靈

這張護照上的姓名是J·T·威廉斯,不過他有好幾張護照。他目前的掩護身份是美國一家醫藥公司的代表,他能滔滔不絕地談論各種合成抗生素。他做過履帶拖拉機公司某個專業領域的代表,說起大型設備行業的細枝末節來同樣頭頭是道。他另外還干過兩個「富有傳奇色彩的行當」,且深諳個中三昧,評論起來就像更換衣服一樣輕而易舉。他的名字不叫威廉斯。在中央情報局行動處里,人們叫他克拉克,然而他的真名也不叫克拉克,儘管在日常生活中他和妻子女兒用的就是這個名字。他的主要職務是那所被稱為「農場」的為中央情報局培訓外勤人員的學校的教官,他當教官是因為他精於此道。出於同樣的原因,他經常去執行任務。

克拉克身材結實,身高超過六英尺,滿頭黑髮,下巴突出,一看就知道他是什麼人的後裔。他的那雙藍眼睛隨著他的需要,時而閃爍喜悅,時而迸發出怒火。克拉克雖然年過四十,卻不像那些坐辦公室的人那樣大腹便便。從他的雙肩就可以看出他每天的訓練量有多大。儘管如此,在這個需要關心身體健康的年齡,克拉克的模樣實在平淡無奇,但有一點十分引人注目:他的前臂上刺著一隻咧著嘴的紅色海豹。他理應把這圖案去掉,但是從感情上來說,他不願那樣做。那海豹是他原來選擇的志向的一部分。在一次飛行中,當有人詢問此事時,他坦白地回答說,他曾經在海軍服役,然後便鬼話連篇,說是海軍出錢讓他在大學裡攻讀藥物學、機械工程或者別的什麼科目。事實上克拉克並沒有取得過任何學士或碩士學位,不過他平日里確實積累了足夠的專業知識,足以拿到半打學位了。本來,沒有學位的他無法——不應當——得到他在情報局內的任職,但是克拉克具有西方大多數情報機關中異常罕見的技能。需要這種技能的機會是千載難逢,然而這種需要有時確實存在,因此中央情報局的一位高級官員認為,在職人員名單上有一位像克拉克這樣的人會大有裨益。克拉克成為一個能征善戰的外勤人員——對情報局來說更是錦上添花。他成了一個傳奇式的人物,不過在蘭利 只有少數人知道其中的原委,因為那兒只有一位克拉克先生。

「你到我們國家來有何貴幹,威廉斯先生?」移民局官員問。

「做生意。我希望回家之前能賺點外快,」克拉克用西班牙語答道。他能流利地說六種外語,其中有三種語言說起來與本國人毫無二致。

「你的西班牙語真不賴。」

「謝謝。我是在哥斯大黎加長大的,」克拉克扯了個謊。扯謊是他的拿手好戲。「我父親在那兒工作過多年。」

「唔,看得出來。歡迎你來哥倫比亞。」

克拉克轉身去取他的旅行袋。他注意到這兒的空氣稀薄。平日的慢跑運動對他很有幫助,所以對這種氣候條件倒也不在乎。不過他還是提醒自己先等幾天再去干任何艱巨的工作。他是第一次到這個國家,但他有一種預感,這並非是最後一次。所有重大的行動都始於偵察,而偵察就是他當前的使命。正是要他來做這件偵察工作的目的,才使他知道了他的真正使命大概會是什麼。他過去也干過這種工作,克拉克自忖著。事實上,這樣一項使命也就是中央情報局選中他、替他改了名,並且近二十年中讓他如此生活的原因。

哥倫比亞有一個十分特別的地方,這個國家實際上不經仔細盤查就允許人們把武器帶入境內。如果克拉克這次攜帶武器,也不會有任何麻煩。他不知道下次是否會有所不同。他很清楚自己無法讓情報站的負責人來幫他的忙,況且情報站負責人甚至都不知道他在這兒。克拉克很想了解其中的原因,不過他很快就不再多想。使他操心的不是這件事,而是他的使命。

美國陸軍是在幾年前才重新想到要建立輕步兵師的。建立這種部隊並不那麼困難。只要選擇一個機械化步兵師,去掉它的全部機械化裝備就行了。剩下的便是一個大約一萬零五十人的組織,其編製的裝備實力甚至小於歷來裝備最輕的空降師。於是空軍的軍事空運指揮部僅僅只要五百架次飛行就能完成這支部隊的空中運輸。但是輕步兵師,或者像人們所知道的那樣叫「LIDs」,並不像外行的觀察家想像的那樣無所作為。絕非如此。

在創建「輕型戰鬥人員」時,陸軍方面決定回到歷史永恆的基礎上來。任何一個有頭腦的武士都會公開承認世界上有兩種類型的戰士:一種是步兵,另一種是以某種方式支援步兵的戰鬥人員。輕步兵師更像是訓練高級步兵技能的研究院。正是在這裡,陸軍按傳統的方式培養士官。鑒於這種認識,陸軍慎重地委派最出色的軍官去指揮這支部隊。指揮旅的上校和指揮師的將軍都是越戰的老兵,他們對那場激烈衝突的回憶包含了對他們的敵人的欽佩——尤其是佩服越共和北越陸軍如何把缺少裝備和火力變成一種有效的動力。軍方的智囊人物覺得美國士兵完全有理由具備像武元甲 的士兵同樣水準的野戰技能,而且會更加出色,因為這些技能應當與美國人對裝備和火力的傳統愛好緊密配合、相得益彰。於是四個精銳師建立起來了:駐紮在加利福尼亞綠色群山中的奧德堡的第七師、紐約德拉姆堡的第十山地師、夏威夷斯科菲爾德兵營的第二十五師,以及阿拉斯加韋恩里特堡的第六師。每個師都緊緊抓住士官和連級指揮員這個難題,因為這是整體計畫的一部分。輕型戰鬥人員的生活十分艱苦。到三十歲的時候,甚至最優秀的軍人也會嚮往乘坐直升機或裝甲運兵車去參加戰鬥,或者能有點時間與妻子兒女共享天倫,而不是一個勁兒地翻山越嶺。於是他們中間的出類拔萃者、那些留在那兒並且完成師屬士官學校艱苦學業的人,明白了士官有時候必須在沒有上尉指揮的情況下行動,然後帶著銘記在心的技能加入到組成陸軍其餘部分的龐大隊伍中去。簡而言之,輕步兵師是工廠型的機構,軍隊在那兒造就的士官具有非凡的領導才能,並且掌握戰爭中永恆不變的真理——掌握這條真理的總是一些穿著沾滿塵土的靴子和氣味難聞的制服的人。他們能利用大地和夜幕做盟友,將死亡帶給他們的敵人。

參謀軍士多明戈·查韋斯就是這些人中的一個。他今年二十六歲,班裡的戰士都喊他「丁」。他是一位具有九年經驗的老兵——原先是洛杉磯幫派組織中的一個小兄弟,他的基本常識幫助他克服了因毫無成效的教育帶來的問題——在他的一位好友死於一場他始終不解其緣由的汽車槍戰後,他認定在黑窩裡毫無前途可言。在海軍陸戰隊拒絕了他的參軍要求後,他就在隨後的那個星期一早上搭車來到附近的陸軍徵兵辦公室。儘管他幾乎目不識丁,那個招兵的中士卻立即登錄了他的姓名——他的部隊招兵不足,而這位小夥子表示願意當步兵,因此就填滿了軍士月報表上的兩個空白點。更重要的是這個年輕人希望立即入伍,這對那位招兵的人來說是正中下懷的事。

查韋斯原先對當兵是怎麼回事知之甚少,而且事實證明,他的大部分想像也是錯誤的。他在剃掉頭髮和老鼠臉鬍子後才認識到,倘若沒有紀律,頑強便一文不值,而且軍隊不能容忍蠻橫無理的行為。這個教訓來自白色牆壁的軍營里一位臉黑得像莽林夜色的操練軍士。但在查韋斯的生活中從來沒有一個教訓是輕易取得的,因此他也從未因為教訓的沉痛而忿忿不平。他發現軍隊也是個等級森嚴的集團,他就生活在這些清規戒律之中,逐步成為一位出類拔萃的新兵。由於他原來是個幫派成員,所以深諳友誼與合作的重要,輕而易舉便把這些品質用到正道上來。到基礎訓練結束時,他那小小的骨架變得又瘦又結實,活像一根鋼纜。他的體型使他感到非凡的自豪。他對各種步兵武器漸漸入門。他每天都要問一下自己:除了在軍隊里,還有什麼地方會有人給你一挺機槍並且替你支付射擊費用?

但是,軍人不是天生的,而是從摸爬滾打中成長起來的。查韋斯先是被派往韓國,在那兒熟悉了崇山峻岭,了解到敵人的仇恨有多麼的不共戴天,因為在非軍事區值勤從來就沒有什麼安全感。在那兒他對紀律有其實際意義的說法終於大徹大悟。紀律能使人免於一死。一小股北朝鮮滲透人員出於只有他們的指揮官才知道的目的,選擇一個雨夜穿過他所在部隊的防線。他們在路上偶然發現了一個未做標記的監聽哨所。那個哨所中的兩名美國人打算好好地睡一宿,結果卻永遠沒再醒過來。後來,韓國的部隊攔截並消滅了這群入侵者。然而正是查韋斯發現了他排里的這兩個人,他們的喉嚨被割斷,就像他曾在自己的街區所看見的情況一樣。他當場做出結論:當兵不是兒戲,而是一件他要牢牢掌握的本領。副排長首先發現了這一點,隨後是連長。查韋斯聽講十分專心,甚至還努力做筆記。副排長看見查韋斯除了事先認真熟記的事情外,既不會讀、也不能寫時,便讓一位年輕的上等兵幫助他。查韋斯在業餘時間勤奮學習,到當年年底便通過了高中同等學力考試——第一次嘗試便取得成功!那天晚上,他把這件事告訴了每個願意聽他說話的人——並且成為四級技術士官,這使他每月收入增加了58.5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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