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搜救之王

看見這艘快艇,你不可能不產生自豪感,雷德·韋格納思忖著。海岸警衛隊的快艇「羽翎」號是一艘設計上出過差錯的艦艇,但這是他的艦艇。它的艦身漆成白色,像冰山一樣耀眼——只有船頭有一道橘紅色的條紋,表明它屬於美國海岸警衛隊。「羽翎」號不是大型艦艇,全長只有二百八十英尺,但這是他的,是他指揮過的最大的艦艇,當然,也將是他指揮的最後一艘艦艇。韋格納是海岸警衛隊中年紀最大的艦長,但他是條好漢,被譽為「搜救之王」。

他救援生涯的開端與許多海岸警衛隊成員完全一樣。當時他是個年輕人,來自小麥種植州堪薩斯的一個農場,從未見過大海。中學畢業那天,他來到海岸警衛隊的徵兵站。他不願去過駕駛拖拉機和聯合收割機的生活,終於找到了一個與堪薩斯迥然不同的地方。那個海岸警衛隊士官沒有費許多口舌做宣傳,一星期後韋格納便坐上汽車,來到新澤西州的梅角,開始了這個職業生涯。他還能記得那天早上見到的軍士長,他對他們講了海岸警衛隊的信條。「你們有義務出海,但不一定非得回來。」

韋格納在梅角發現的是西方世界最後一個、也是最地道的船舶駕駛學校。他學會了如何使用纜繩和打水手結,如何滅火,如何到大海里去救護落水後不會游泳或陷入恐慌的遊客,如何第一次就能取得成功,而且每一次都幹得很出色——否則自己就有可能回不來。畢業後,他被分配到西海岸。不到一年就晉了級,成了帆纜下士。

大家早就公認韋格納具備最罕見的天賦——水手的眼睛。這是一個含義很廣的術語,意思是在航行中他的手、眼和腦能協調動作,使他的艦艇航行自如。靠一位很厲害的老領航軍士長的指點,他不久便指揮了一艘他「自己的」三十英尺長的港口巡邏艇。遇到真正棘手的任務時,軍士長常常隨艇同往,密切關注這位年僅十九歲的軍士。韋格納從一開始就證明自己是個有為的青年,任何事情都不用教第二遍。在服役的頭五年里,他勤奮學習,時光似乎轉眼即逝。在此期間沒有任何特別激動人心的事情,只有一系列按規章辦的事,但他幹得得心應手,一帆風順。到他考慮並且決定延長服役期時,有一件事是顯而易見的了,那就是一旦有棘手的工作要完成,上面首先想到的人選就是他。第二個服役期還沒結束,軍官們聽取他的意見已成為常事。他三十歲的時候,成了海岸警衛隊中最年輕的副水手長之一,已經是個小有影響、能在幕後左右局勢的人物,其中有一件事使他最終獲得了「無敵」號的指揮權。這艘四十八英尺長的救援艇久負頑強和可靠的盛名。風暴出沒的加利福尼亞海岸是這艘艇大顯身手的地方。正是在這兒,韋格納首次成了聞名遐邇的人物。每當有漁民或駕駛遊艇的人遇上麻煩,「無敵」號似乎總是會在那兒出現。它像一列軌道滑行車在三十英尺寬的「海上軌道」上穿梭巡弋,艇員們手持繩索和安全帶各就各位——但當它在那兒出現、並且準備投入行動時,總是有一位紅頭髮的軍士長在掌舵,嘴裡叼著一根沒有點燃的歐石南根制的煙斗。在第一年當中,他至少救起了十五條性命。

在他調出這個孤寂的巡邏站之前,被他所救的人已達到五十名。兩年之後,他擔任了一個巡邏站的站長,得到了一個水手們都夢寐以求的「艇長」頭銜,實際上他才是個二級軍士長。他的巡邏站位於流入世界最大海洋的一條小河的岸邊。他把這個站管理得井然有序,可以和任何一艘艦艇相媲美。前來視察的軍官不是來看韋格納是如何進行管理的,而是來看事情應該是怎樣管理的。

也說不上是凶是吉,發生在俄勒岡沿海的一場罕見的冬季風暴改變了韋格納的生涯。當時他負責一個較大的救生站,離哥倫比亞河口以及它的素有惡名的沙洲不遠。他收到一艘名叫「瑪麗-卡特」號的遠洋漁船發出的急促狂亂的無線電呼救:引擎和船舵失靈,船正被沖往船隻屢遭厄運的下風岸。韋格納本人指揮的旗艦——八十二英尺長的「尖兵加布里埃爾」號——九十秒鐘內就駛離了碼頭。船上有飽經風浪的老水手,也有初出茅廬的實習生,他們都系了安全帶。韋格納通過自己的無線電頻道來協調救援工作。

這是一場驚心動魄的搏鬥。經過六小時的苦戰,韋格納剛把「瑪麗-卡特」號的六位漁民救上艇,狂風和惡浪就向他的快艇襲來。最後一位漁民被救上艇時,「瑪麗-卡特」號觸上礁石,立即斷成兩截。

事情偏偏那麼湊巧,那天韋格納的艇上恰好有一位記者。此人是為《波特蘭俄勒岡人》采寫特別報道的年輕撰稿人,也是一位有經驗的快艇駕駛員,他認為自己深諳大海的奧秘。在哥倫比亞河口的沙洲地區,當快艇穿過小山似的巨浪時,那記者嘔吐起來,嘔吐物濺在他的筆記本上,可是他用自己的野馬牌西服擦了擦本子,又繼續往下寫起來。他隨後發表了題為「沙洲的天使」的系列文章,並因此獲得普利策新聞獎。

一個月後,一位來自俄勒岡州的資深參議員——他的侄子是「瑪麗-卡特」號上的船員——在華盛頓大聲疾呼,說他不理解為什麼像雷德·韋格納這樣出色的人還不提升為軍官。當時海岸警衛隊司令正在那間屋子裡商討警衛隊的預算,這番議論引起了這位四星上將的重視。到了周末,雷德·韋格納就被任命為中尉——那位參議員說過,他當少尉年齡偏大了。三年後,他又被推薦擔任了更高一級的指揮官。

海岸警衛隊司令認為,要那樣做只有一個問題。確實有一個可以讓韋格納擔當的指揮職務——「羽翎」號——但這項任命看起來有利有弊。這艘快艇即將全面竣工。它本來是一種新型艦艇的第一艘,但由於基金被削減,船廠破了產,受命指揮該艇的艇長因瀆職而被解除職務。給海岸警衛隊留下的只是一艘躺在停業的造船廠里、引擎不能運轉的廢船。但司令認定韋格納應該能創造奇蹟。為了使這項任命公平合理,他吩咐把幾名出色的軍士長分配給韋格納當左右手,來支持艇上沒有多少經驗的軍官層。

韋格納來到船廠大門時,受到憤懣的工人糾察隊的阻攔。越過糾察線後,他深信不會有大的麻煩了。接著他看見了那艘所謂的快艇。那是一件鋼鐵製成的工藝品,一頭尖,一頭鈍,油漆只上了一半,到處掛著電纜、堆著板條箱,就像一個死在手術台上的病人,被扔在那兒任其腐爛。如果說這一切還不夠嚴重,那麼更嚴重的就是「羽翎」號甚至無法離開船塢下水——有個工人乾的最後一件事就是燒壞了吊車的馬達,而那台吊車正好堵死了下水的出路。

前任艇長名譽掃地地離開了。接受任命、集合在直升機平台上迎接韋格納的全體艇員,看起來就像一群孩子,被迫參加他們不喜愛的一個叔叔的葬禮。韋格納準備對他們講話時,麥克風又出現了故障。這一來,反而打破了令人不快的氣氛。他抿著嘴輕輕地笑了笑,揮手招呼大家向他靠攏。

「夥計們,」他說,「我叫雷德·韋格納。再過半年,這艘快艇將成為美國海岸警衛隊最優秀的艦艇。再過半年,你們將成為美國海岸警衛隊中最優秀的隊員。能使這一切成為事實的不是我,而是你們自己——我只是幫你們一把。從現在起,我要考慮我們該怎麼辦,我要把你們的自由支配時間減少到能夠承受的最低限度。你們先好好去樂一下。等你們回來,大伙兒就開始工作。解散。」

這群人不約而同地「哦」了一聲,他們本以為會聽到一番大聲訓斥和叫罵。新來的軍士長們興奮地交換眼色,那些一直在考慮提前結束行伍生涯的年輕軍官也大吃一驚,茫然地回到軍官艙室里。韋格納在和他們會面之前,先把三位領頭的軍士長拉到一邊。

「先把引擎弄好,」韋格納說。

「我可以讓它始終保持一半動力。不過,要是你想使用渦輪增壓器,十五分鐘後整個兒就完蛋。」馬克·歐文斯軍士長說。「我也不知道是什麼緣故。」歐文斯對付船用柴油機已經有十六個年頭了。

「你能把我們帶到柯蒂斯灣嗎?」

「只要你不在乎多花一天時間,艇長。」

韋格納扔下了第一枚炸彈。「行——因為我們兩星期後就要啟程,我們要在那兒結束整個裝配工作。」

「吊車的新馬達要一個月才能到位,長官,」帆纜軍士長鮑勃·賴利說。

「吊車還能運轉嗎?」

「馬達燒壞了,艇長。」

「到時候,我們就在從船頭到吊車臂的後端之間拴上一根纜繩,我們的前面有七十五英尺的水道。我們用鉤爪鉤住吊車,輕輕把它往前拉,這樣我們就可以把吊車轉過去,然後再拉回來。」艇長說著眯起了雙眼。

「也許會把它弄壞的,」賴利隔了一會兒說。

「吊車不是我的,可這艘艇卻是我的。」

賴利大笑起來。「哈,真高興又見到你,雷德——對不起,韋格納艇長!」

「第一項任務是把船開到巴爾的摩去裝配。我們來合計一下有哪些事要干,讓我們一樣一樣地干。明天早上七時再見。波泰奇,你還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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