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形勢

橢圓形辦公室里依然空無一人。這是位於白宮西翼東南角的一間辦公室,有三扇門:一扇通向總統私人秘書辦公室;一扇通向小廚房,從那兒可以進入總統的書房;第三扇門通向走廊,正對著羅斯福陳列室的入口處。對一位最高行政長官來說,這間辦公室只能算中等規模。參觀過這間辦公室的人都說,這似乎比他們原來想像的要小。總統的辦公桌就安放在鋼化防彈玻璃窗前,厚厚的玻璃使窗外白宮草坪的景色看上去面目全非。這張桌子是用一八五○年在美國水域中沉沒的英國船「決心」號上的木頭製成。美國人打撈起這艘船,把它交還給英國;滿懷感激之情的維多利亞女王下令用船上的橡木船骨製作了這張辦公桌,送給美國總統作為官方的謝意。在製作這張桌子的年代,人們的個子沒有今天這麼高,因此在里根當政期間,桌子被稍許墊高了一些。這張桌子上堆滿了文件夾和各種意見書,最上面的一張是總統活動日程表的列印件。此外還有一台內部通話對講機,一部按鍵式多線電話,以及一台其貌不揚但非常先進的用於秘密通話的安全裝置。

總統座椅是根據使用者的需要訂做的,高高的靠背里裝著一塊塊杜邦公司生產的凱夫拉爾合成纖維——一種比鋼輕但卻比鋼堅硬的材料——作為附加防範措施,以防止某個瘋子從厚厚的玻璃窗外朝裡面開槍。當然,在總統工作期間總有十幾名特工人員在總統官邸的這一地區值勤。到這兒來的多數人都得通過金屬探測器——事實上每個人都得通過金屬探測器,因為那些顯然不必經過檢查的人是一望而知的——每個人還得經過特工人員認真仔細的盤問。這些特工的身份一目了然,因為他們都戴著肉色耳機,耳機線一直通到他們的制服裡面。對於他們來說,保護總統的生命安全是真正的任務,禮貌是其次的。他們全都接受過專門訓練,每個人的上衣里都有一把威力很強的手槍。在他們看來,周圍任何人和任何事情都是對「牧馬人」的潛在威脅。「牧馬人」是總統目前的代號。除了便於在無線電通話中呼叫和容易識別外,它沒有任何其他含義。

清晨六時十五分,海軍中將詹姆斯·卡特就到了辦公室。這是白宮西翼西北角與總統辦公室位置相對應的一間辦公室。身為總統的國家安全事務顧問,他必須早早起床。到七時四十五分,他已經喝完了清晨的第二杯咖啡——這兒的咖啡味道不賴——並把他的要聞簡報塞進一隻皮製公文夾。他穿過他正在度假的副手那間空無一人的辦公室,右拐後沿走廊向前,經過同樣沒有人影的副總統辦公室(目前副總統正在漢城),然後向左拐彎,經過白宮辦公廳主任的辦公室。卡特是華盛頓少數真正的圈內人物之一(副總統卻不在其列)。只要他覺得有必要,就可以不經辦公廳主任的同意而進入橢圓形辦公室。不過他通常都要事先打電話跟秘書們打個招呼。白宮辦公廳主任並不喜歡讓任何人享有這種特權,但這使卡特更把可以自由出入視為樂事。一路上有四名特工人員向他點頭問早安,他用自己往常對待任何有一技之長的下屬的姿態跟他們打招呼。卡特的官方代號為「伐木工」。他知道那些特工人員背地裡稱他什麼,但是他並不在乎那些小人物對他有什麼看法。秘書接待室已開始運作,三名秘書和一名特工已在自己的位置上就座了。

「首長到了嗎?」他問。

「『牧馬人』正往這邊來,先生,」特工康納說。此人四十歲,是總統衛隊中一個部門負責人。他可不管卡特是什麼角色,也不在乎卡特對他印象如何。雖然入主白宮的總統和他們的助手換了一任又一任,其中有受人喜愛的,也有令人討厭的,但他們都是這些職業特工服務和保護的對象。他那雙訓練有素的眼睛掃視了那隻皮公文夾和卡特的外衣,發現他今天沒有帶槍。康納並不是個妄想狂。沙烏地阿拉伯有一位國王就死於王室成員之手;義大利前總理也是被女兒出賣才遭恐怖分子綁架,最後被他們殺害。他所擔心的不僅僅是一些狂人,任何人都可能對總統構成威脅。當然,康納還是很幸運的,因為他只需要關心總統的人身安全。安全還有別的範疇;那是其他不像康納那麼內行的人需要關心的事。

總統到來時,大家都不約而同地站起來。跟隨總統來的貼身保鏢是一位體態輕盈、三十齣頭的婦女。從她那身黑色套裝上,根本看不出她是保安人員中的神槍手。「達迦」(她的代號)對彼得笑了笑,表示早安。這一天很容易打發,因為總統沒有外出活動的安排。他要會見的客人名單早已經過嚴密檢查——聯邦調查局刑偵部門的電腦嚴格地核查了那些並非常來者的社會保障號碼——當然,來訪者還要接受最徹底的搜身,不過這種搜查並不需要身體上的接觸。總統招了招手,示意卡特中將隨他進去。那兩名特工又仔細查看了一遍日程表,這是例行公事。老資格的保安康納不會因為男人的工作由一個女人替代而耿耿於懷。達迦是在街上闖蕩出來的。大家都覺得,倘若她是個男人,準會是個老大。要是某個刺客誤以為她是秘書一類的角色,那他准要倒大霉。在卡特離開辦公室之前,每隔幾分鐘,這兩名特工中就會有一個人通過白色房門上的窺孔朝里看一看,看裡面是否會出現什麼差錯。總統任職已三年有餘,對這種窺視已習以為常。這些保安人員幾乎絲毫沒有想到,一個正常人也會對此感到難以忍受。然而他們的工作就是關心總統的一切,從他多久去一次盥洗室直至他跟哪些人上床。他們可不是平白無故地把這個部門稱做特工處的。他們的工作大前提已經掩蓋了他們的小過錯。總統夫人也沒有權利知道總統每時每刻在幹些什麼——至少,有幾任總統認為如此——然而總統的特工人員卻擁有這個權利。

關上門後,總統坐下來。一位菲律賓裔伙食管理員從旁門端進一個托盤,送來咖啡和羊角麵包,畢恭畢敬地放下後就離去了。至此,早晨的第一件事便告結束。卡特開始向總統作簡明扼要的彙報。天明之前,中央情報局就把這些簡報送到他在弗吉尼亞州邁爾堡的家中,這樣他就有時間先行消化。彙報的時間很短。眼前正值暮春,世界相對而言還算安寧。那些正在非洲或其他地方進行的戰爭與美國的利益關係不大,中東也和往常一樣平靜。這就使他們有時間來討論其他問題了。

「『演藝船行動』怎麼樣了?」總統一邊往麵包上抹黃油,一邊問。

「正在進行,總統先生。里特手下的人已經幹起來了,」卡特答道。

「我還是擔心這次行動的安全性。」

「總統先生,這件事已經做到了儘可能地嚴格保密。風險總是有的——不可能完全避免——不過,我們把涉及這一行動的人數控制在最低限度,而且那些人都是精心挑選後才招募進來的。」

總統聽了國家安全事務顧問這番話後不耐煩地「嗯」了一聲。他陷入了困境——而且幾乎和歷任總統一樣,這種困境是由他自己的講話造成的。總統的諾言和總統的聲明……老百姓對這些東西偏偏記得一清二楚,這使他十分惱火。即使老百姓不把這些東西放在心上,還有那些記者和政壇對手們呢,他們可從來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可以大做文章的機會。在這一屆總統任期中,有許多事情處理得十分成功。但是其中也有很多事情是秘而不宣的——使卡特感到厭煩的是,那些事情不知怎麼還能保得住密。唉,當然,也只能如此。其實在政治舞台上沒有什麼真正神聖的秘密,在大選之年尤其如此。卡特不應當操這份心。他是一位職業海軍軍官,因此對國家安全事務的看法應當採取超脫政治的態度,不過能遵循這種規定的人肯定是個修道士。高級行政官員並沒有起誓要清貧廉潔、一塵不染——而且對上司也不必事事俯首帖耳、唯命是從。

「我曾向美國人民保證,我們會對這個問題採取必要的措施,」總統沒好氣地說,「但我們卻至今一事無成。」

「總統先生,您總不能通過警察部門來對付對國家安全造成的威脅吧。我們國家的安全不是遭到了威脅,就是沒有遭到威脅。」卡特多年來一直在重複地強調這個觀點。現在,他終於有了一位願意接受這種觀點的聽眾。

總統又「嗯」了一聲:「是啊,我也這麼說過,是不是?」

「是的,總統先生。現在該讓他們嘗嘗大人物的厲害了。」卡特還在傑夫·佩爾特手下當副手時就持這種觀點了。現在佩爾特已離任,他的觀點終於佔了上風。

「好吧,詹姆斯。現在你拿到了球,跑吧,只是要記住,我們需要有成效。」

「會有成效的,閣下。您只管放心。」

「是該狠狠教訓一下那些王八蛋了。」總統不禁說出了聲。他深信,這個教訓將有雷霆萬鈞之力。他的估計完全正確,因為他們所在的這間辦公室不僅集中了世界文明史中最強大的國家之最高權力,而且還可以行使這些權力。人民之所以選他們來坐鎮中樞,首先就是為了保護自己,也就是說要保護他們外御強權、內懲暴徒,保護他們免遭形形色色敵人的傷害。那些敵人以多種形式出現,有些甚至是締造這個國家的先輩們未曾料想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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