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迷津 第三節

明媚輕輕搖了搖頭,「不認識,但是幾天前在學校外面貌似也有人在盯我,只不過那時我沒有太在意。哦對了,你還記得前些天我家裡遭了小偷入門行竊的事兒嗎?我懷疑那次並不是小偷,應該也是他們一夥的。」她頓了頓,像是在遲疑著什麼,抬眸望著對面的南歌,她臉上有著真切的擔憂,雖然她們認識的時間不是很長,但不知道為什麼,明媚打心底覺得南歌是一個值得信任的人,她只遲疑了一瞬間,便緩緩地開口:「南歌姐,他們在找什麼東西,昨晚逼我交出來。」

「找什麼?」南歌的神色一凜。

「我也不知道,那個人就說讓我把東西交出來,別的什麼也沒說。」如今想起來,依舊覺得害怕,若不是後來遇見那個變態男,還不知道會有什麼後果。想到這裡,明媚又狠狠地在心裡將傅子宸的祖宗十八代挨個問候了遍。

「明媚,」南歌思慮了一會,神色忽然變得特別鄭重,伸手握住明媚的手,「你聽我說,他們要找的東西,或許跟你爸爸的失蹤有關。」

話音剛落,南歌便感覺到握在自己手裡的手指,輕輕地顫抖了下。抬眸,只見明媚整個人都有點兒恍惚,漆黑的大眼睛裡此刻蒙上一層淡淡的霧氣,思緒彷彿飄出了好遠好遠。

一切的失常都是從父親明旗冬的失蹤開始的。

一個月前的某天,明媚特意請了一天假,那天是個重要的日子,明旗冬出獄。明媚一大早就起來收拾屋子,家裡空置很久的那間卧室她打掃得特別仔細,床上鋪了嶄新的還帶著淡淡柔順劑清香的被套,浴室里擱置著嶄新的毛巾與牙刷,冰箱里塞滿了他最愛吃的菜,出門換鞋時看到安靜地躺在鞋櫃里的新拖鞋,她的嘴角不自禁便揚起來,她甚至去剪了個新髮型,又去老梅園食府買了一份小蔥拌豆腐。可那天趕去郊外監獄的公路上出了一起交通事故,車塞了許久,所以明媚到時晚了十分鐘,她又等了二十分鐘,離約定時間已經過去半個多小時,依舊沒有等到父親的身影。她跑去詢問,卻被告知明旗冬早在半小時前就出獄了。

她一時懵了,應該不會有別的人過來接他。自從三年前明旗冬出事後,一乾親朋好友紛紛變得疏遠冷漠,這其實也沒什麼,人之常情罷了。

明媚往家裡撥了個電話,可鈴聲響了很久,都沒有人接。看來父親並沒有獨自回家。

正午的太陽有點大,照得人頭暈目眩,站久了的雙腿有點兒發麻,明媚泄氣般地一屁股坐在地上,頭埋進膝蓋,狠狠嘆了口氣。這個時候,站在離她不遠處同樣等了許久的一個女孩子走了過來,拍了拍她的肩膀,「哎,你還好嗎?」語氣里有一絲淡淡的擔憂。

明媚抬起頭來,對上一雙清亮的大眼睛,那是她第一次見到南歌。「謝謝,我沒事。」她沖南歌笑了笑。

南歌的性格比較自來熟,又是記者,最擅長與人打交道。她招呼過後便大剌剌地坐在明媚的身邊,兩個女孩子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明媚心裡擔憂著父親,說著說著便走了神。所以當敏感的南歌問她,「你姓名?那……或許你認識明旗冬?」她也只是「嗯」了一句,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你怎麼認識我爸爸?」

原來她們等的是同一個人,只是因為路上塞車,她們都沒有等到。

「我是日報社的記者,得知明先生今天出獄,特意來採訪。」

南歌表明身份與來意後,明媚蹙了蹙眉。父親是提前釋放,這個消息知道的人並不多,南歌又是哪兒來的線索?但此刻的重點已經不是這個,而是,父親的去向。

「或許,是被老朋友接走了?又或許,是他沒有等到你,先離開了?」南歌想了想,如此分析。

這其實是最容易聯想到的兩個有可能的結果,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明媚的心裡特別特別不安。她嘆了口氣,「大概是吧。」她實在也想不出其他的可能,或者說,她不願意往更壞的方向去想。

一起回到市區,分別的時候兩個人互留了電話,南歌將名片放進明媚手裡時說:「有什麼事你可以找我。」敏感如南歌,她其實也懷疑事情或許並非自己分析的那樣簡單。

那之後,明旗冬始終未曾出現。明媚將儘可能聯繫上的父親的親戚與朋友都聯繫了一遍,可他們都說沒有見過他。

第三天晚上,明媚躺在床上輾轉了許久,最終還是爬起來找出抽屜里寫著一通國際電話號碼的紙條,撥了過去。

溫哥華正是下午三點,她聽到明月在那端純正的英文問候。

「是我,明媚。」明媚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一些。

大致有三秒鐘的靜默。

「姐姐,是你嗎?」明月歡快驚喜的聲音傳來。「你還好嗎?你終於打電話給我了……」

「明月,」明媚打斷她,「我問你個事兒。」

「噢,什麼事呀。」明月的聲音低了低。

明媚用手指絞著電話線,隔著那麼遙遠的距離,她彷彿可以看到明月瞬間斂下來的驚喜表情以及淡淡失望的神色,有那麼一瞬間,她忽然心軟,可是很快,她又晃過神來,淡淡地開口:「你媽媽最近有回國嗎?或者,爸爸這兩天有沒有跟你們聯繫過?」

「媽媽沒有回國,爸爸也沒跟我們聯繫。我上個月打電話去監獄,打了三次爸爸才肯接,可他只說了一句話,讓我以後別再給他打電話。姐姐,爸爸為什麼不讓我給他打電話啊?」十六歲的明月永遠像個長不大的小女孩兒,聲音清脆,語調里總帶著一股子孩子般的天真,不管犯了什麼錯,都令人不忍責怪。她從小就是被放在陽光玻璃花房的小公主。

「噢,那我掛了。」明媚心裡最後一丁點希望也終於落空。她這才肯相信,父親是真的失蹤了。

「等等,姐姐。」

明媚扣電話的手遲疑了下。

「姐姐,我很想念你。」明月輕輕地說。

明媚的心裡忽然就突突跳了下,她揚手,「咔嚓」一聲,將座機扣上,然後躺回床上。可是那個夜晚,她再也睡不著。

思維很亂,回憶像暗夜裡的潮水,紛雜地涌過來。

她想起最後一次見到明月,是父親出事後的第二天,法院的人將家裡所有東西都貼上了封條,繼母章雅嵐坐在沙發里悶頭喝酒,而明月卻跟著工作人員滿屋子跑來跑去。人家將封條貼哪兒,她接著就憤怒地撕掉,然後伸出手臂護住那些東西,大聲喊,這是我的鋼琴!你們走開!這是姐姐的軍艦模型,不許你們碰!弄得工作人員很尷尬,怎麼勸都沒有用。

最後還是明媚走過去拉她,她卻死死地抱住鋼琴架的腳不肯放手,明媚用力扯她,兩個人推攘間,明月的額頭撞上了鋼琴架,鮮血順著臉頰流下來,她伸手一摸,嚇得大哭。從小她的心臟就不好,這一哭一鬧的,臉色一下變得特別蒼白嚇人,那幾個工作人員也不好再勉強封條,只讓他們儘快搬走。

明媚轉身拿了醫藥箱出來想給明月包紮傷口,一身酒氣的章雅嵐抬手就甩了她一個巴掌,惡狠狠地罵道:「害人精!」那巴掌很重,明媚的臉頰頓時泛了紅印,耳畔嗡嗡地響,但是她沒有哭,只是放下醫藥箱默默地回了房間。

章雅嵐不喜歡自己,或者說,她恨自己。明媚清楚地知道這點,從她十四歲那年被明旗冬接回家開始,她就知道。

而自己呢,對她也是充滿了怨懟的吧。如果不是她,她不會從出生便沒有母親。如果不是她,她不會等到十四歲,才知道這個世界上,除了外婆,自己還有一個親人——父親。

明媚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母親,她死於難產。

關於母親的故事,外婆是從來不肯對她說的,她是後來從那些愛八卦的左鄰右舍口中拼湊而來。十幾年前,父親還只是剛剛考上公務員的低級職員,與母親從大學時開始相戀,再美的承諾都抵不過現實,父親最終娶的是家世良好可以助他一臂之力的章雅嵐,那時母親已懷有身孕,傷心憤怒之下離開了父親,再不肯相見,並且隱瞞了懷孕事實,這一隱瞞,便是十四年。

跟愛屋及烏同理,明媚從第一眼,便不喜歡比自己小兩歲的明月。哪怕後來發覺她跟精明厲害的繼母一點也不像,只是一個單純愛笑愛撒嬌的小女孩兒,甚至處處向自己示好。可她除了拒絕,還是拒絕。因為她們兩個相處的時候,不知是巧合還是怎樣,每次明月都能發生一點兒大大小小的意外,結果挨訓的總是明媚。後來她想,大概她們兩個真的沒有做姐妹的緣分罷。

明旗冬審判結果下來的第二天,章雅嵐便帶著明月去了溫哥華,移民手續是早就辦妥了的,處在那個位置,明旗冬不過是未雨綢繆罷了,如果他不是這麼快出事,明媚如今拿的也會是溫市的護照。

拋開別的不說,明旗冬也算是個好爸爸。明媚第一次去探監的時候,他握著她的手一臉歉然地說:「爸爸對不起你,沒能好好照顧到你,反而讓你背負這些……」他出事的時候明媚才剛剛回到明家一年。

明媚想說沒關係我沒關係的,可她喉嚨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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