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天衣有縫

對於潛艇來說,穿越卡特加特海峽的技術難度很高,在需要進行隱蔽作業時就更加困難。那兒的水位太淺,無法潛航。即使在白天,那兒的航道也很複雜,夜晚就更難辨認,沒有領水員簡直寸步難行。由於「達拉斯」號要秘密通過海峽,所以不可能讓領水員上艦。

曼庫索在艦橋上坐鎮。下面的艙里,領航員的助理在操縱潛望鏡,大聲報告各種地標的方位,領航員則伏在海圖桌上不停地標示。他們連雷達導航設備都不能使用,但潛望鏡上有一台微光放大器。它雖然沒有使黑夜看起來如同白晝,但至少使一顆星星也沒有的黑夜看起來像黎明前的朦朧景象。天空雲幕低垂,還下著雨雪。能見度很低,從陸上很難看見這艘六八八級潛艇的黑色輪廓。丹麥海軍知道這艘潛艇要通過海峽,派出了幾架小型快艇驅逐可能出現的不速之客——但沒有發現任何跡象。除此而外,「達拉斯」號完全是在獨立行動。

「左舷艦首方向發現一艘船。」瞭望哨報告說。

「我看見了。」曼庫索立即回答。他握著一架像手槍似的微光望遠鏡,看見了一艘中型集裝箱貨輪。這可能是一艘東歐集團的船,他心想。不到一分鐘,那艘船的航線和航速均已被標出——最近點七百碼。艇長一邊詛咒一邊下達命令。

「達拉斯」號的航行燈是打開的——丹麥人堅持要他們這樣做。桅燈上方不斷旋轉的琥珀色信號燈表明它無疑是一艘潛艇。一名水兵取下艦尾的美國旗,換上了丹麥旗。

「大家都拿出一點斯堪的納維亞人的樣子來。」曼庫索諷刺地說了一句。

「是……是,艇長。」黑暗中一位下級軍官咯咯地笑著回答道。要他做到這一點很難,因為他是個黑人。「我們的朋友在慢慢改變方位,但我可以斷定他沒有改變航向,長官。看——」

「沒錯,我看見它們了。」兩艘丹麥快艇迅速駛到集裝箱貨輪和「達拉斯」號之間。曼庫索覺得這很有幫助。黑暗中所有的貓看起來都是灰色的,而在水面航行的潛艇看上去就像……就像一艘在水面航行的潛艇,它那帶圍殼的黑色輪廓,絕對錯不了。

「我認為那是一艘波蘭船。」那名中尉說道。「是的,我看見煙囪了。米爾斯克公司的船。」

貨輪和潛艇正以每分鐘半海里的速度相互接近。曼庫索轉過身,通過微光望遠鏡觀察那艘船的駕駛台。他沒有發現上面有異常活動。現在是凌晨三點。船上駕駛台的人員正在艱難地向前航行。他們對這艘潛艇的興趣和他對他們那艘貨輪的興趣也許差不多——可別撞到我,白痴。真是說時遲,那時快,現在他看見的已經是那艘船的尾燈了。曼庫索心想,也許把燈光打開是個好主意。如果他們實行燈火管制,一旦被發現,反倒會引起別人的注意。

一個小時以後,他們進入了波羅的海。「達拉斯」號潛入深水向東航行,航向0—6—5。曼庫索把領航員帶進自己的寢室。兩人共同研究了接近蘇聯海岸的最佳航線和停留的最安全地點。他們選定之後,克拉克先生進來了。接著他們三個人一起討論了這次任務中最需要謹慎處理的部分。

瓦圖京內心感到苦悶:如果這是個理想的世界,他們就可以把自己的擔心向國防部長彙報,而部長則會全面配合克格勃的調查。可惜這個世界並不理想。機構內部存在著意料之中的明爭暗鬥,而雅佐夫又是總書記的人,對格拉西莫夫與納爾莫諾夫之間的政見不和心知肚明。不行!國防部長會通過自己的安全部門把整個案件的調查接過去,或是利用自己政治上的權力把整個案子凍結起來,以免克格勃利用他有個叛徒當助手的事使他顏面掃地,進而危及納爾莫諾夫的地位。

如果納爾莫諾夫下台,國防部長最多只能回去當蘇軍的幹部部部長;而更大的可能是,當他的恩主下台之後,他也得灰溜溜地退休。即使總書記能渡過這場危機,雅佐夫也會像索科洛夫一樣,成為替罪的羔羊。雅佐夫還能有什麼選擇呢?

國防部長也是個負有使命的人。在總書記提出「重建」的口號之下,雅佐夫希望藉助他對軍官隊伍的了解來改造蘇聯軍隊——據說是希望使整個軍隊職業化。納爾莫諾夫說他想拯救蘇聯的經濟,而且他本人在馬克思列寧主義方面的權威性不在亞歷山德羅夫之下,而亞歷山德羅夫這個權威卻說他正在破壞黨的純潔性。雅佐夫想從根本上重整軍隊。瓦圖京想,這也將起到使軍隊效忠於納爾莫諾夫的效果。

有一點使瓦圖京感到不安。從歷史上看,黨一直在利用克格勃控制軍隊。畢竟軍隊是掌握槍杆子的。如果軍隊意識到自身的力量,感覺到黨的控制在放鬆……這一點真令人痛心。使瓦圖京感到更加痛心的是,如果軍隊不是效忠於黨,而是全心全意地效忠於總書記,那麼這將從整體上改變克格勃和蘇聯社會的關係。這樣就沒有能制約總書記的東西了。有軍隊的支持,他就可以根據自己的意願來制服克格勃,並利用它來「重建」整個黨。到時候他就會具有斯大林那麼大的權力。

我怎麼會按這個思路想問題呢?瓦圖京暗自問道。我是個反間諜官員,不是黨的理論家。瓦圖京上校這一輩子還從來沒有去想過真正的國家大事呢。他過去一直深信自己的上級會處理好重大決策問題,自己只要處理好那些細節問題就行了。但是現在不同了。如今他受到格拉西莫夫主席的信任,已然成了他的心腹。這一切的發生竟是如此簡單!實際上只是在一夜之間——要想當將軍,你首先要得到上級的青睞。想到這裡,他的臉上露出了譏諷的微笑。你一直想得到上司垂青。唔,克萊門蒂·弗拉基米洛維奇,你終於如願以償了!現在要明白自己的處境!

這正好夾在克格勃主席和黨的總書記權力鬥爭的中心。

這實際上很有意思,他思忖道。不過他也知道,如果格拉西莫夫失算,就不那麼有意思了——不過最大的諷刺在於:如果克格勃主席敗下陣來,那麼由納爾莫諾夫一手搞起來的自由化影響,將對他瓦圖京起到保護作用,因為他只是做了他的合法上司交辦的工作。他認為自己不會被監禁,更不會被槍斃——那都是以前的做法了。不過他的晉陞之路也就走到了盡頭。他會被降職,降到鄂木斯克的克格勃地方機關去,或者到他們能找到的最沒有人願意去的地方,永遠失去返回莫斯科中央機關的機會。

他覺得那樣也不算太壞。然而,如果格拉西莫夫得手……自己也許能弄個二處處長噹噹?這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嘛!

你真的相信不「搞政治」也能陞官。但是,他已經是身不由己了。如果他想抽身退出,就會顏面掃地。他現在是騎虎難下,他對此一清二楚。唯一的解脫辦法就是儘力做好自己的工作。

瓦圖京停止了胡思亂想,將精力集中到報告上來。他認為邦達連科上校是清白的。他的檔案被反覆審查過,沒有發現任何能說明他是叛徒或者平庸軍官的材料。他覺得菲利托夫是。這個獲得過勳章的英雄是個叛徒;當然,從表面上看,這種結論似乎很荒唐。

可是我們怎樣才能證明這一點呢?在沒有國防部長配合的情況下,我們怎樣才能進行適當的調查呢?這也是一樁棘手的事。如果他調查不出結果,那麼格拉西莫夫主席就不會重用他提拔他;而這次調查又受到這位主席規定的政治方面的限制。瓦圖京清楚地記得當年他差點沒能晉陞少校,而且意識到,在軍銜晉陞委員會突然改變主意之前,他是多麼的不幸。

奇怪的是,他沒有想到,他的這些問題都是因為這位有政治野心的克格勃主席。瓦圖京通知手下的高級軍官前來開會,他們很快就到齊了。

「菲利托夫案進展如何?」他問道。

「我們派了最優秀的人去跟蹤他。」一名中級軍官回答說。「六個人晝夜輪流。我們的安排是輪換的,這樣,萬一他看見了某個人,也不可能經常看見同一張臉。我們已經在他的公寓四周布置了連續的電視監視,每天晚上都有六個人去審看錄製的錄像帶。對可疑的美國和英國間諜,我們加強了監控,並加強了對他們外交機構的監視。我們已經感到人手不夠,而且有被對方發現的可能,不過這是不可避免的。目前我只有一個新情況要報告:菲利托夫睡眠時偶爾說幾句夢話——跟一個叫羅曼諾夫的人說話,聽起來是這個名字。那些話說得含糊不清,很難聽懂,不過我請了一位言語病理學家對他的夢話進行研究,可能會搞出點名堂來。不管怎麼說,菲利托夫即使放個屁,我們也不會不知道。問題是,如果我們的人不靠得很近,就無法做到持續直接監視。每天他只要拐個彎,或者走進一家商店,我們就有五到十五秒的時間無法監視他——這就足以進行擦身而過的交接或定點投放。如果你不希望我們驚動他,我對這種情況就無能為力了。」

瓦圖京點點頭。即使是最嚴密的監視也有一定的限度。

「哦,對了,有一件事很怪。」少校報告說。「是昨天才知道的。大約每個星期有一次,菲利托夫要親自把待銷毀的文件袋拿到焚化爐那邊去。這已經成了慣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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