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步驟

「他不行了。」奧爾蒂斯請來了大使館的醫生。此人是個陸軍外科醫生,真正的工作是幫助治療阿富汗傷兵。丘爾金的肺已嚴重受損,無法抵禦轉運途中染上的肺炎。「恐怕他今天都挺不過去。很遺憾,傷勢太嚴重了。早來一天的話,我們也許還能救活他,可是……」醫生搖搖頭。「我想給他請個牧師,但那大概也是浪費時間。」

「他能說話嗎?」

「不多。你可以試試。他的情況很嚴重,說話不會增加他多少痛苦。他可能只有幾個小時的清醒時間了,然後就會慢慢死去。」

「你費心了,謝謝。」奧爾蒂斯說道。他幾乎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但這種動作立即使他感到慚愧。他問自己,如果他能活,他們該怎麼辦?把他送回去?留下來?還是用作交換?他不明白為什麼神箭手要把丘爾金帶來。「嗯。」他思忖著進了房間。

兩小時後,奧爾蒂斯從房間里出來。他開車去大使館,那裡的餐廳里有啤酒。他向蘭利總部作了彙報。在此後的五小時,他獨自坐在角落上的一張桌旁,只是再去拿酒時才離開一下,一直喝到爛醉如泥。

愛德華·福利不能像奧爾蒂斯那樣放縱。他的一個交通員三天前失蹤了。另一個離開國家計委大樓的辦公室後,過了兩天才回去。今天上午,他安插在洗衣店的那個人打電話來說病了。他給浴室里那個小夥子送了警報,但不知他收到沒有。這對他的樞機主教情報網不是什麼小麻煩,而是一場災難。原本利用斯韋特蘭娜·瓦尼耶娃的用意,是以為她能免受克格勃的殘酷折磨。如果她能抗它幾天,他就有時間讓手下人轉移。讓樞機主教撤出的警報已經收到,但還有待傳遞。在沒有準備妥當之前去驚動他是不明智的。等準備好之後,讓菲利托夫找個借口去列寧格勒軍區司令部——他每隔半年左右就去一次——是很簡單的事情,那樣他們就能把他弄出來了。

如果那樣能成的話,福利提醒自己。他聽說這種方法只用過兩次,儘管兩次都成功了……但並沒有絕對的把握,對嗎?不是一點把握也沒有。到該離開的時候了。他和妻子需要一段時間休假,告別這一切。他們以後可能去約克河畔的「農場」 當教官。不過這些想法並不能幫助他解決當前的問題。

他心想不知是否應該向樞機主教發出警告,要他多加小心。那樣做他也許會毀掉蘭利方面渴望得到的情報,而這些情報是至關緊要的。這是個規定,是菲利托夫應該與福利一樣清楚的規定。但是間諜並不僅僅是情報的提供者,難道不是嗎?

像福利夫婦這樣的外勤官員,應當把間諜看成是有價值、但又可以犧牲的財產,應當與下線間諜保持距離,在可能的情況下盡量善待他們,必要時則要無情。實際上就像對待孩子,既要寵愛,又要嚴格。但他們並不是孩子。樞機主教當間諜的時候,福利才上二年級,他比自己父親的年紀還大。他能對菲利托夫不忠誠嗎?當然不能。他必須保護他。

可是怎麼保護呢?

反間諜活動往往乾的就是警察的工作,因此瓦圖京上校與莫斯科民兵中的精英一樣,對調查工作非常熟悉。斯韋特蘭娜已向他供出了洗衣店經理。經過兩天初步監視,他決定把那個人帶來審訊。他們沒有用水池的辦法對付他,因為上校仍然不相信這種技術。更何況,也沒有必要對他慢慢來。使瓦圖京惱火的是,斯韋特蘭娜·瓦尼耶娃現在有了自由的機會——在為國家的敵人效勞之後,她居然還有自由!有人想把她用作與中央委員會討價還價的籌碼,但上校對此不感興趣。現在,洗衣店經理向他描述了這條沒完沒了的情報線上的另一個成員。

還有一件讓他惱火的事,他認為他見過那個青年!洗衣店經理很快就告訴他,說他懷疑那個年輕人在浴室工作,他的描述符合瓦圖京曾經交談過的那個服務員的特徵。儘管發火不符合他的職業要求,但他仍然火冒三丈,因為上個星期的那個上午,他遇到了一個叛徒,他居然沒有認出來……

那個上校叫什麼名字來著?他突然問自己。就是那個被絆了一下的?菲利托夫——米沙·菲利托夫?國防部長雅佐夫的助手?

我準是醉糊塗了,竟沒有想到這點?斯大林格勒的菲利托夫,那個在坦克被擊中、人被燒傷的情況下,依舊殺死了許多德國人的坦克手。米哈伊爾·菲利托夫,三次榮膺蘇聯英雄勳章……肯定是同一個人。難道他會……

不可能,他暗自思忖。

但是沒有什麼事是不可能的。如果說他還不糊塗,那麼在這個問題上他一點也不糊塗。他清理自己的思路,冷靜地考慮這種可能性。幸好在捷爾任斯基廣場的第二處里,存放著蘇聯每個重要人物的檔案。要調取菲利托夫的檔案很容易。

十五分鐘後,瓦圖京看到的是一份厚厚的檔案。他意識到,其實他對這個人基本不了解。像大多數戰鬥英雄一樣,戰場上幾分鐘的英勇表現足以榮耀一生。但是,人的一生不是那麼簡單的。瓦圖京開始閱讀檔案。

檔案中與作戰有關的材料很少,不過相當完整,包括給他頒發所有勳章時的嘉獎令。在連續擔任三任國防部長的助理期間,他都經過嚴格的安全審查,其中有些是他本人知道的,有些是他不知道的。這些文件當然都是按時間先後排的。瓦圖京轉向另一疊材料。

瓦圖京吃驚地發現,菲利托夫曾捲入臭名昭著的平科夫斯基案。奧立格·平科夫斯基曾經是蘇軍總參謀部情報總局的一名高級軍官。他被英國人錄用,受英國秘密情報局和美國中央情報局的雙重控制,干盡了背叛祖國的勾當。他的倒數第二次背叛行為是在古巴導彈危機期間。他向西方泄露了戰略火箭軍的戰備情況(或者說戰備不足的情況)。這一情報使美國總統肯尼迪得以迫使赫魯曉夫撤走不計後果部署在可憐的古巴島上的導彈。平科夫斯基對外國人變態的忠誠驅使他多次鋌而走險,向他們傳遞情報。可是作為一名間諜,他所冒的風險已經達到了極限。他已經引起懷疑。對方只要稍微有點聰明過頭,事情往往就會敗露。但是……菲利托夫是第一個提出實際指控的人……

菲利托夫是告發平科夫斯基的人嗎?瓦圖京十分震驚。當時調查已經取得很大的進展。連續的監視表明平科夫斯基正在做的一些事情有些異常,可能至少包括一次投放情報,但是——瓦圖京搖搖頭。這是你在這種事情中的巧合。菲利托夫曾去找過那位資深安全軍官,並彙報了他和這位軍情局熟人之間的奇怪交談。他說,這個人也許是清白的,但這場談話使他突然感到有些怪,因此他覺得有必要向上級彙報。根據克格勃的指示,他將繼續找那個人談。第二次交談後,那人就不那麼清白了。此時,對平科夫斯基的專案調查已告一段落,無需更多的證據來給他定罪了;這個結局也使捲入此案的每一個人都覺得好過些……

瓦圖京心想,這是個奇怪的巧合,但還不至於使此人涉嫌。檔案中涉及個人的資料部分表明菲利托夫是個鰥夫。檔案中有他妻子的一張照片,瓦圖京對著照片看了好一會兒。還有一張結婚照。當他看見這個老軍人曾經是個風華正茂的年輕人,而且還是個挺英俊的小夥子的時候,他不禁微微一笑。接下來的一頁材料上說到他的兩個兒子——都死了。這引起了他的注意。有一個兒子是衛國戰爭即將爆發前出生的,另一個則生於戰爭爆發後不久。但他們都不是死於戰爭——那是死於什麼呢?他繼續翻閱著。

瓦圖京發現,菲利托夫的大兒子死在匈牙利。由於他政治上的忠誠,他和一批軍校學員被抽調派往匈牙利,幫助鎮壓一九五六年的反革命活動。他繼承了父親的事業,當了坦克手,是在坦克被擊毀時死去的。唔,當兵是有生命危險的。當然,他父親也一樣。瓦圖京注意到,他的二兒子也是坦克兵,死於他那輛T-55坦克的炮膛爆炸。整輛坦克的乘員全都死於非命,而造成這次事故的是蘇聯工廠存在的通病——質量控制不佳……他妻子是什麼時候死的呢?那年七月。可能是傷心過度而死,至於醫學上怎麼解釋則另當別論。從檔案中可以看出,兩個兒子都是蘇聯男青年的楷模。瓦圖京心想,隨著兒子的死去,菲利托夫的一切希望與理想也都破滅了,接著又失去了妻子。

太糟糕了,菲利托夫,我想你在和德國人打仗的時候把全家的好運都用光了,結果你另外三位家人不得不付出了代價……太糟糕了,一個有如此輝煌戰績的人竟然落到……

這應當成為背叛祖國的理由嗎?瓦圖京抬起頭,把目光移向辦公室的窗外。他能看見外面的廣場,看見圍繞費利克斯·捷爾任斯基 塑像行駛的汽車。「鐵腕人物費利克斯」是契卡的創始人。他有波蘭人和猶太人的血統,留著一撮奇怪的小鬍子,憑著驚人的才智,粉碎了西方早期對蘇聯進行滲透和顛覆的企圖。他的塑像背朝大樓,有人戲謔地說他註定要永遠孤零零地站在那裡,就像斯韋特蘭娜·瓦尼耶娃那樣……

啊,費利克斯,現在你對我有什麼忠告嗎?瓦圖京知道答案十分簡單,捷爾任斯基會逮捕米沙·菲利托夫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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