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深情依舊 第四節

營地外停著很多軍用車,因為隨時都要被開走,所以很多時候連鑰匙也沒有拔。那場手術結束後,他們趁著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傷者身上,季司朗敲暈了押送他們的人,拉著朱舊跳上了一輛車,開車逃跑。

最後的那一段路,她實在不願意再回想,他們被人持槍追趕,那樣可怕的畫面,太不真實了,就像是電影里一般,可確確實實,在她面前真實地上演了。

她的手腕被子彈擊中,在更致命的傷害朝她襲擊過來時,是開著車的季司朗將她攬到懷裡,用自己的身體為她擋住。

她不知道季司朗要用多大的毅力與心智,忍受著多麼巨大的痛苦,才能在身受重傷之下,依舊開著車拚命地往前跑。

身後的追擊止於政府軍控制的地區,整整一個月,她終於逃離了那可怕的地方,終於自由了,可是,她卻開心不起來。

季司朗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是:Mint,答應我,不要自責,不要沉迷於痛苦,堅強點。

她伸手去捂他身上不斷湧出的血,眼淚落如雨下,心痛如絞,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知道不住地點頭。

他曾在撒哈拉沙漠以自己的血液為她續命,而這一次,他付出的是他自己的生命。

情義太重,她欠下他的,永生都償還不了了。

她站起來,走到船尾欄杆處,她從衣服口袋裡掏出一瓶小瓶裝的酒,擰開,將所有的酒液全部倒進大海里。

司朗,這是伊斯坦布爾最烈的酒,我以此敬你,欠下的恩義,來生我再還你。你放心,我將不再沉湎傷痛,不再自責。我們比誰都更明白,生之不易,能夠抬頭仰望頭頂的藍天、陽光,吃到熱乎乎的食物,在溫暖的被窩裡度過漫長的夜,能夠活著,我當知感恩與珍惜。

司朗,大恩不言謝,我會帶著你的那一份對世間的仁愛之心,好好活下去。

傅雲深站在她身後不遠處,靜靜凝視著她的背影,他輕輕舒了口氣。他知道,堅韌的她終會走出那暗影與傷痛。

他也從衣服口袋裡掏出一瓶小小的酒,他將一半灑進大海里,一半自己喝了。

敬亡靈。

謝謝你,季司朗。

當晚的晚餐,朱舊終於喝了一小碗湯,又吃了一碗米飯。

傅雲深很開心,問她:「明天想吃什麼菜?後天呢?」

她說:「雲深,我收到Leo的郵件,他邀請我回母校任職。」她抬起右手腕,「我雖然以後不能再拿手術刀了,但救死扶傷,也不僅僅只有外科手術。我決定回海德堡。」

他說:「好,什麼時候走,我跟你一起回去。」

她微微訝異,說:「你是擔心我?你放心,我不會有事的。」

傅雲深凝視著她,說:「朱舊,我不是因為擔心你才想跟你一起回海德堡,是因為,我想跟你在一起生活,不是一天,一個月,而是餘生所有的時光。」

她怔了怔,忽然想到那一年,他對她求婚時說的話,餘生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想跟你一起共度。

他說:「對不起,你曾想要的肯定的答案,我遲了這麼久才給出。我希望不晚,我也希望,你不會拒絕我。」

她回望著他,見他神色無比認真,甚至還有一絲忐忑,她忽然笑了,輕聲卻鎮定地說:「好。」

曾那麼堅定地拒絕她,是什麼讓他忽然改變了心思呢?她不想問,也覺得沒有必要再問一個答案。這些都不重要,她曾有兩次親歷生死一線,這兩年也目睹過太多的死亡與離別,她沒有時間去糾結、矯情、矛盾、浪費。她心裡只有一個問題,那就是,我愛他嗎?是的,我愛他。我想跟他在一起。

這已足夠。

他聽見那句輕輕的「好」字,忐忑的心落回原處,他恍惚又回到當年向她求婚時的情境,也是這般。

只是,歲月倏忽,一晃便是十年已過。

多麼慶幸,兜兜轉轉,她還在身邊。

他傾身,捧住她的臉,深深吻她。

他們在三天後啟程返回海德堡,Leo開車到機場來接,見傅雲深與朱舊十指相扣的手,打趣道:「嘖嘖,不要這麼高調秀恩愛好不好?」但話語里卻是真的替他們高興。

當車子漸漸駛向內卡河畔半山腰別墅區,最終停在那幢熟悉的房子前時,朱舊訝異地看向傅雲深。

他微笑:「我後來讓Leo幫我又買了回來。」

這幢房子里,承載著他們那麼多的記憶,他捨不得它屬於別人。

「對不起,雲深。」

「說什麼呢,奶奶的生命比房子寶貴百倍。」

她站在院子里,她已經很久沒有來過這裡了,一切都好像沒有變,花草樹木,屋子裡的陳設,以及,站在身邊的人。

哦,不對,少了一位,梧桐!

他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麼似的,笑說:「梧桐應該快到了,我讓人幫它辦理了託運。」

「真想它,是不是又變老了一點?」

「嗯,變得更懶了。」

「肯定是因為你不愛遛它。」

「它似乎更喜歡被你遛。」

「雲深,我們明天去看看姨媽吧。」

「嗯。」

那一年姜淑靜病逝,朱舊正在非洲醫療救援,聯絡不便,很久後才收到Leo的郵件,得知這件事。

Leo在郵件里說,媽媽一直對你心懷內疚,臨走前都念念不忘,希望你能過得幸福。

她從未責怪過她,對她,有的只有感激與尊敬。當年她身受重傷住在醫院裡的那段時光,她明明自己還病著,卻給予她無微不至的照顧。若不是她如母親般的溫柔陪伴與安撫,她不知道自己能否泅渡過那段暗黑的日子。

她買了睡蓮,去近郊公墓祭拜姜淑靜。她凝視著墓碑上面帶微笑的女人,在心裡說,姨媽,你別再心懷愧疚了,我真的沒有怪過你,而且,我與雲深現在在一起,我們過得很好,你可以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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