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拂曉時分的月亮 第三節

助理處理好一切,將白布蓋在奶奶身上,然後叫朱舊,可她卻置若罔聞,始終保持著那個姿勢。

她拒絕面對奶奶離去的事實。

傅雲深讓助理把老人推去太平間。

很快,門外響起朱芸的哭聲。過了一會,她衝進來,跑到朱舊身邊一邊哭一邊抓著她大聲質問:「你不是很厲害的醫生嗎,為什麼連你奶奶都救不活?啊?」

朱舊沒有理她,甚至連頭都沒有抬。

朱芸更加歇斯底里,想拉扯著她站起來,傅雲深伸手去攔,卻被她推開。

一直站在不遠處看著的周知知急忙走過去扶住傅雲深,他回頭看她一眼,才發現她也在這裡。

「知知,請你幫忙,把她先拉出去。」他指了指朱芸。

手術室又安靜了下來。

朱舊依舊保持那個姿勢,雙手環繞著的身體還在發抖。她戴著手套的手指上,血跡模糊,衣服上也擦了一大片血。

他在她身邊坐下來,伸手按在她肩膀上,輕聲說:「朱舊,難過就哭吧。」

可是她沒有哭,一滴眼淚也沒有落,她只是渾身忍不住地顫抖,感覺好冷好冷。

他沒有再說話,沉默地坐在她身邊。

也不知時間過去了多久,她顫抖的身體終於漸漸平復下來,她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彷彿陷入了沉睡。

最後還是李主任到手術室將朱舊拉出去,因為下一堂手術時間快要到了。

她被拉出手術室時,忽然掙脫了李主任的手,飛快地往前跑。

「朱舊……」傅雲深急喊,她也不回頭,身影很快消失在樓道間。

他想快步追過去,卻被李主任拉住:「別急,她肯定是去了太平間。剛剛見你就坐在地板上,坐很久了吧,天氣涼了,你怎麼這麼不注意?」

「沒事。」他沒心思跟李主任說話,掙脫他的手就走。

李主任皺眉,看著他急切的腳步,無奈地嘆了口氣。

她果然在太平間里。

冰冷的空間里,慘白的燈光下,她站在奶奶的身邊,獃獃地看著蒙上白布的人,她甚至不敢掀開白布看一眼下面的面孔。

她終於哭了,眼淚糊了一臉,卻沒有發出聲音,無聲而悲慟。

他走上前,輕輕攬過她的身子,將她的頭按在懷裡,隔著毛衣,他都很快感覺到胸前一片濕潤。

她伸出手,緊緊地抱住他,肩膀聳動得非常厲害。

她哭了很久很久,他從不知道一個人的眼淚有這麼多。

她從他懷裡抬起頭來,哽咽著說:「這裡很冷,你別待久了。」

她的眼睛紅腫著,說話時眼淚還在源源不斷地流,她彷彿不知道一般,也根本就不受她控制。

他伸手幫她擦去眼淚,「我不要緊。」

「你走吧,我想一個人陪陪奶奶。」

他點點頭。但很快,他又回來了,手中拿著她的外套,給她套在無菌服上,然後離開。

他出了太平間,並沒有走遠,而是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安靜地等待。

離他不遠處,周知知靜靜站在那裡,手中還提著飯盒,目光落在他微微垂首的臉上,神色哀傷。

她站了許久,最後,她將手中的飯盒丟到垃圾桶里,轉身離開。

黃昏時分,朱舊走出太平間,看到傅雲深,愣住了。

她在他身邊坐下,輕輕地開口,聲音已經平靜了許多,但語氣里是壓抑不住的痛:「雲深,我救了那麼多的人,那麼、那麼多的人,可我卻救不了我最親的人。」

他想說,朱舊,這不是你的錯,別自責。可他最後什麼都說不出來,任何安慰的話,都顯得蒼白。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她那樣悲傷、難過、痛苦、自責,無能為力。

他伸出手,用力地握了握她的手。

奶奶的葬禮在三天後。

老人一生簡樸,朱舊遵從她的心意,葬禮一切從簡,但來殯儀館送別她的人還是很多,梧桐巷的鄰居們幾乎全都來了,還有她住院期間認識的病友,有的身體不太好,還是堅持讓家人護送著過來,只為送老太太最後一程。

葬禮結束後,朱舊帶著奶奶的骨灰盒,獨自坐車去了很遠的郊外,那裡有一座山,夏日裡草木蔥蘢,兒時奶奶帶她在山上挖過藥草。山下還有一個小水庫,因為很少有人去,所以水清澈透底,能看見水中游來游去的魚。

她爬到山頂,迎著夕陽暮色,將奶奶的骨灰灑在秋天的晚風中。

這是奶奶的遺願。

她從北方的村莊來,一生侍弄藥草,愛大山大水、天地自然,性情豁達,不願意困於小小的骨灰盒裡。

「奶奶,這是什麼藥草啊?」

「丫頭,這啊,叫金銀花,又名忍冬。是清熱解毒的良藥。」

「那這個呢?」

「這是紫蘇葉,解表散寒,行氣和胃,可用於治療風寒感冒。」

「這個呢?」

「這個是薄荷,又叫銀丹草。可用於治感冒、頭痛、咽喉腫痛等,可以做薄荷茶,也可以入酒。」

「薄荷,薄荷,它的名字真好聽,味道也清清涼的,真好聞。奶奶,我以後小名叫薄荷,好不好呀?」

「哈哈,你這丫頭!薄荷的英文翻譯讀作Mint,M、I、N、T,Mint!你不是說長大了後要去國外念書嗎,就用這個做英文名,怎麼樣?」

「哇!奶奶,你真棒,你還會英語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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