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滿漢全席在前,不及你心間羹湯一碗 第四節

他有點疲憊了,躺在躺椅上,閉上眼。

她將薄毯蓋在他的身上,踢掉鞋子,赤腳輕輕地走在木地板上,去取來日本香,點燃。一會兒,房間里便瀰漫著淡淡的好聞的香味,讓人舒心安寧。

她打開露台的門,夏日的輕風絲絲灌入,吹拂著白色紗帳,吹動起一室淡淡的香味。

她坐在露台上,打開厚厚的課本,安靜地複習。

梧桐趴在她的腳邊,懶洋洋地睡著。

時間就這樣輕緩地、慢慢地、靜靜地流逝著。

這是海德堡最舒服迷人的夏天。

對傅雲深來說,夏秋是比較好過的,因為這兩個季節海德堡氣候宜人,而冬天是寒冷的,時常下雪,濕冷令傷口疼痛,需要依靠藥物來止疼。可那種藥物吃多了,對中樞神經傷害太嚴重,Leo不讓他吃。傷口疼起來時,便只能忍著,朱舊有時候見他疼得整晚睡不著覺,心裡不忍,卻也不敢給他吃藥,只能為他按摩來緩解。然後給他念母親的日記,以此來轉移他的注意力。

她向他提議過,冬天去溫暖的地方住,他想也沒想就一口拒絕。

我喜歡海德堡。他說。還有一句話他沒有告訴她,海德堡的冬天很冷,但這裡有你在。

這一年的冬天,朱舊學業更繁重了,因為成績優異,Leo推薦她加入了他所在的熱帶病研究小組,帶她一起做項目。這機會很難得,朱舊非常珍惜。雖忙雖累,她卻充滿了幹勁。自然的,照顧傅雲深的時間變得少了,但好在他的身體狀況逐漸穩定下來。

這晚,她從學校回別墅,剛走上二樓,聽到有激烈的聲音從傅雲深的屋子裡傳出來,是個陌生的女聲。

她頓住腳步。

「你為什麼不願意回國?這邊這麼冷,並不適合你休養。」

「我是為你好,你姨媽身體不好,哪還有精力來照顧你……」

「傅雲深,我在跟你說話,你倒是應個聲啊!你啞巴了啊!」

「你是在怪我沒有放下國內的一切,來海德堡照顧你嗎?你明明知道家裡是什麼情況……」聲音忽然又轉低了點。

「雲深,你就這麼討厭媽媽?連話都不想跟我講了嗎?」

「好好好,我看你是鐵了心這輩子不想見到我了……」又傷心又憤怒的語氣。

門「唰」地被打開,一個女人匆匆地走出來,差點撞上了朱舊,接著,姜淑靜跟著跑出來,大聲喊她:「哎,淑寧,淑寧!」

姜淑靜見到站在樓梯口的朱舊,微微一愣,隨即拉了下她的手,說:「朱舊,你去看看雲深。」

然後匆匆下樓去了。

她走進去,看見傅雲深坐在沙發上,微垂著頭,臉色不大好。

「剛剛那是你媽媽?她剛從國內飛過來吧,怎麼跟她吵起來了?」

他抬眸看她,嘴角微動,最終卻什麼都沒說。

似乎每次提到他的母親,他就沉默。她曾經有過疑慮,他在海德堡這麼久,他的父母從未出現過。甚至連他住院康復的那段時間,也從未來過。她問過一次Leo,他想了想,這樣回答她,他的家庭複雜,一言難盡。她便也不再問。

「咦,梧桐呢?」她轉移話題,掃視了一圈房間,沒有看到狗狗在。「我去找它。」

「朱舊。」

「嗯?」她已走到門口了,回頭。

「你藏著的薄荷酒,還有嗎?」他忽然問。

她點點頭:「還有兩瓶。你想喝?」

「你捨得的話。」

她眨眨眼:「分享一瓶。」

這是她奶奶釀的藥酒,度數並不高,適合女孩子喝。開啟酒瓶,她深深嗅了一口,獨特的清冽的酒香氣。她又遞到他鼻子下,讓他聞。

酒瓶不大,兩個玻璃杯就全倒完了。朱舊把兩個杯子放在地上,對比著分量,勻來勻去,最後兩杯酒一樣多。傅雲深看她專心致志平分的樣子,心情再不好,也忍不住笑了。

他們席地坐在地毯上,還是傍晚時分,天卻已黑了,房間里沒有開燈,只有壁爐紅紅的火苗燃燒著,映著酒杯里透明清冽的液體。

他抿一小口酒,贊道:「好酒。」

「那當然,我奶奶親手釀的。」是驕傲的語氣。

「我曾經想做一名釀酒師。」他說。

「真的啊?」

「嗯,高中時,有一年的暑假,我跟同學去參觀法國南部鄉村的酒庄,還學過一陣子,釀酒師傅見我天賦好,真動了收我為徒的心思。」

她說:「既然喜歡,怎麼沒有繼續?」

他笑了笑,說:「我還想過做一名木匠。」

「啊?」

「還有鐘錶匠。」

「還有什麼?」

「還有,廚師、面具製造師、燒陶……」

她忍不住笑起來,這就是想做個手藝人嘛!想起他之前看的那些厚厚的書,全是關於歐洲古老的手工製作圖冊,她只以為他是打發時間,原來是真的愛好。

「可是,我卻念了枯燥乏味的經濟。」他看著她,語氣中有一絲羨慕一絲無奈,「朱舊,並不是人人都像你這般恣意又幸運的,念自己喜歡的專業,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你知道嗎,我的媽媽,口口聲聲說愛我,卻以死相逼,為我的人生做出了選擇。她從不問我喜歡什麼,只有她所期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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