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走了一半又停住,等你,等你輕聲喚我 第二節

其實不困,昏睡十幾天了,再睡下去,他真怕自己反應都變得遲鈍。他從床頭櫃的抽屜里掏出一個文件夾,翻看起來。這是他讓秘書偷偷帶過來的,藏在了抽屜里,不能被主治醫生髮現,否則又要被狠罵一頓。

姜淑寧走進病房的時候,看到傅雲深正專註地埋首在文件上,不知看到了什麼,眉毛微蹙。

她走到窗邊,「唰」地一聲,厚厚的窗帘被拉開,秋日上午明晃晃的日光照進來,她又將窗戶全打開,微風灌入,病房裡的空氣一下子通透了幾分。

傅雲深抬頭去看,被忽如其來的強光刺得眯了眯眼,眉頭蹙得更深了。

姜淑寧很不滿地說道:「這醫院裡的護士怎麼回事?大白天的窗帘拉著,窗戶也不開。」

「是我要求的。」他放下文件,捏了捏眉心,眼睛看久了,有點累。「媽,你把窗帘拉上吧,刺眼。窗戶也關上,很吵。」

「醫生說了,你需要晒晒太陽,還有,這住院部安靜得很,哪裡吵了?」姜淑寧走到床邊,將檯燈關了,又將他膝蓋上的文件取走,看了眼,皺眉道:「看來陳秘書是不想幹了!」

傅雲深望了她一眼,忽然笑了:「我以為我這麼努力,你應當很開心滿意才對,這不是你一直所期望的么。」

姜淑寧一怔,臉色有點不好看,但那情緒很快就消失了,笑著說:「兒子,我讓李嫂熬了你最喜歡的小麥粥,還蒸了小籠包,都是她親手做的,快趁熱吃。」她轉身,去拿放在茶几上的食盒時,才看見那上面的保溫瓶。

「咦,這是知知帶來的?」她擰開,一股濃郁的香味撲面而來,贊道:「好香啊,這丫頭的廚藝倒真是沒話說,關鍵是,這份心意更難得,想必昨晚又熬夜了吧。」她倒出一盅湯,端到傅雲深的面前,「別吃粥了,喝雞湯吧。」

傅雲深不接,說:「把粥給我。」

「雞湯更有營養。」

「我想喝粥。」

姜淑寧將碗送到他嘴邊:「她還放了中藥材,對你身體好。」

他下意識伸手一擋,提高聲音道:「我說我想喝粥!」

被他一推,姜淑寧的手一歪,湯汁灑出來一些,白色的被單瞬間染了色,她手上也沾到了,雞湯還有些燙,她「唰」地站起來,怒道:「傅雲深,你怎麼這麼不知好歹!」

傅雲深低頭看著弄髒的被單,黃色的湯汁慢慢擴散,他抿著唇,神色冷淡。

姜淑寧深深呼吸,去洗手間洗了手,然後按了呼叫鈴。

周知知幾乎是小跑著走進了病房,這次她已經換上了護士服。

她看了眼坐在沙發上沉著臉的姜淑寧,又看了眼打開的保溫瓶與弄髒的被單,心裡瞭然,一絲苦澀湧上心頭。

她很快就換好了乾淨的被單,抱著臟被單出去時,她蹲在姜淑寧身邊,握著她的手溫言笑說:「伯母,雲深正病著呢,你讓著他一點,別跟他生氣啦!」

姜淑寧鐵青的臉色緩了緩,拍了拍她的手,「知知啊,伯母最近公司的事比較多,醫院這邊,你多照顧著點。」

「嗯,我會。放心吧。」她點點頭,出去了。

姜淑寧起身,將小麥粥、小籠包都端到床頭邊,又倒出了一小碟醋,她記得的,傅雲深吃小籠包時喜歡蘸醋。

傅雲深的臉色也緩了緩,埋頭沉默地喝著粥。

姜淑寧溫聲說:「知知多好一女孩,乖巧、懂事、溫柔,你們從小一塊兒長大,知根知底的,關鍵是她對你真是好得沒話說,周家老爺子也鬆了口,我看……」

「啪」的一聲,傅雲深將碗重重放下,才緩和的神色又轉冷:「還讓不讓人吃飯了?」

他的神態語氣再次點燃了姜淑寧平息的怒氣,「你又這樣!你總是這樣!知知哪裡不好了?」

傅雲深嘲諷道:「如果周知知只是這醫院裡的一個普通小護士,她的乖巧、懂事、溫柔,還入得了你的眼嗎?」

姜淑寧被刺痛,臉色更冷:「不管你願不願意,你出院後,我會約周家的人見一面,商量你們的婚事,這事你爺爺也是同意的。」

傅雲深嗤笑一聲:「你就死心吧!」

姜淑寧怒道:「傅雲深!你已經三十二歲了!人家這麼大歲數,孩子都上幼兒園了。不提周知知,這些年,別的女人你也一個沒看上眼過。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這麼多年過去了,你在等誰呢?我勸你,最好死了這條心。」

他臉色微微一變。

她指著他,「你身體為什麼會變得這麼差?你自己心裡最清楚!」想到當年的那件事,她胸膛起伏著,握緊手指,似乎在極力剋制自己的怒意,「前幾年,你年年往海德堡跑,好,我對自己說,你姨媽身體不好,你那是去探望她呢!可三年前,你跑到非洲那鬼地方去,把自己弄得狼狽不堪。這兩年,你動不動就飛美國。我的好兒子,我可不記得,我們凌天集團有什麼業務在那邊!你以為隱瞞得很好,我只是不說而已,不代表我不知道。」

傅雲深一直平靜的眼眸中忽然湧起了怒意,手指在被子里緩緩握成拳,咬牙道:「你調查我?」隨即笑了,很冷,「呵呵,這麼多年了啊,你這些暗地裡的骯髒手段,倒真是一點也沒變呢!」

姜淑寧一腔的怒意,在看到他那樣冷漠甚至帶了點厭惡的神色時,忽然就轉變成深深的悲哀。

她想說,我是因為擔心你。他身體不便,每次出差,哪怕就在鄰近的城市,她都想要陪他一起。怕他應酬太累,怕他忘記添衣,怕他忘記吃飯。

可在他眼裡,那是限制,那是監視,那是干涉。

她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母子間的關係,降到了冰點。每次想要好好地說話,到最後總是不歡而散。

自那年後,他們之間,形成了一個死結,她怎麼努力,也解不開。

她覺得無力又悲哀,轉身,甩門離去。

傅雲深靜靜坐著,良久。

他側頭,視線轉向床頭柜上的那盆薄荷,神色慢慢緩和下來。

他從床下取過小小的洒水壺,裡面還剩了大半壺水。水流輕輕地灑在薄荷葉子上,晶瑩如露珠,又緩緩流到土壤里。

他澆水的動作,細緻又溫柔,彷彿在照顧一個小嬰孩。他看著昨天還微微泛黃的葉子,因為給予了充足的水分,終於恢複了翠綠。

他嘴角揚起淡淡的笑意,臉上冰雪消融。

從漫長的昏睡中醒來後,他讓秘書從家裡把這盆薄荷帶了來。陳秘書見葉子都黃了,就說,傅先生,你喜歡薄荷呀,這盆似乎要死了,我去花店幫你買盆更好的來吧。

他皺眉看了陳秘書一眼,說,不用,它不會死的。

而且,在他心裡,不會有比這盆更好的了。

這盆小小的薄荷,他養了好多年了,從海德堡輾轉帶到中國,一直放在卧室的床頭柜上,有時候他出差,時間久了,回來時葉子總是微微泛黃,但只要澆一點水,它立馬又生機盎然起來。

這種植物,沒那麼嬌弱,是最好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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