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風拿出手機看時間,九點半,這頓飯,整整吃了三個小時,真像打了一場仗,令人開心的是,是勝仗。
汪吉在收銀台買單,高經理一行人已先走了。她與陶桃站在大廳里等汪吉。
汪吉買好單過來,對她說:「南風,今晚這合同,之所以能這麼順利拿下,你應該知道吧,高鵬是給了顧少的面子呢,你回頭好好謝謝人家。」
南風心裡其實早就猜到了,問:「顧少……到底幹嘛的,這麼大面子?」
汪吉驚訝:「你不知道他幹嘛的?他不是你乾哥哥么?」
南風呵呵乾笑:「我沒問那麼多嘛。」
「哦,他爸爸是稅務局的顧局長。」
話說到這份上,南風自然就明白了,那個顧少是幹嘛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個面子大的老爸。
「好了,我喝了酒,也不方便開車送你們,分頭打車回去吧。」說完,他就走了。
陶桃就住在這附近,見南風臉色太差,讓她跟自己擠一晚,南風卻說會認床,堅決要回家。
送走了陶桃,南風才轉身看站牌,卻發覺沒有直達公交車回家,轉車的話,估計來不及趕上末班車。坐在長椅上,掏出手機給謝飛飛打電話,想讓她開車來接,可打了好幾通電話她都沒接。
看到有空的士過來,想攔下,轉念一想,又放棄了。從這裡打車到家,至少需要五十塊,這對她來說,太奢侈了。
算了,先轉公交,再打車吧。
起身時,胃部忽然傳來一陣疼痛,讓她直不了身,她又坐下去,接著,強烈的嘔吐感襲上來,她沒有力氣跑到垃圾桶旁,蹲在馬路邊張口就吐,胃裡的東西像是失控的水龍頭般,嘩啦啦地噴洒而出。昏黃路燈下,她微眯著眼,看見那堆嘔吐物里,大半的顏色是暗紅的,酸臭味里夾雜著一絲絲血腥的味道。而胃,疼得更厲害了,她的臉因痛意皺成了一團,在愈加強烈的昏眩感中,她感覺有一隻手搭在她肩膀上,而後,有人蹲在她身邊,一張紙巾遞到她眼前。
「謝……謝……」她虛弱側頭,看到來人,不禁一愣。
怎麼是他?
傅希境的視線已被那堆嘔吐物吸引,他臉色剎那變得很難看,俊眉緊蹙,偏頭盯著她:「你就是這麼生活的?」
南風想開口反駁說,先生,我怎樣生活,與你有什麼關係呢。可胃裡又是一陣翻江倒海,傾身,張嘴又吐了許多,整個口腔里都瀰漫著血腥的味道。
傅希境伸手,托起她的下巴,南風想反抗,也已經沒有力氣,只得隨他用紙巾擦拭掉她嘴角的殘留物。
忽然,她身體一輕,整個人已被他騰空抱起,朝不遠處他的車走去。
南風沒有反抗,胃實在太痛了,索性閉著眼睛,挨得這麼近,她聞到他身上的氣味,清冽的樹木香中夾雜著淡淡的煙草味,那麼熟悉。她心裡忽然就有點難過,所有的堅強像是被這種熟悉的味道擊潰,僵硬的身體一點點放軟,她怕自己落下淚來,側了側頭,將臉孔埋進他胸膛。
傅希境低頭看了看她,沉默著,加快了腳步。
八點四十就散了飯局,他將車停在餐館門口,一直等她出來。他看到她與另一個女孩站在大廳門口,只一個側面,看出她略微蒼白的臉色,她眉眼間的疲憊。後來,她送那女孩去坐公交車,他開車跟過去,就停在站台不遠處,看見她坐在那一遍一遍撥打電話,沒接通,眉毛蹙起像是生氣了。而後,看見她蹲在路邊嘔吐,當看見她面前的嘔吐物里竟有血絲,他的心驀地一緊。
她離開的這些年,到底過的是怎樣的生活?當初,他們在一起的那一年,他那樣寵她,恨不得把世間所有最好的東西都給她,可她卻棄如敝履。他不明白她為什麼不告而別,又為什麼要假裝陌路?
真恨她呀,真恨。可卻還是放不下。
打開車門,將她平躺放在后座,脫下西裝外套蓋在她身上,又從雜物箱里翻了翻,終於找到一個塑料袋,塞進她手裡:「如果想吐,用這個。」
她緊緊握住,點頭。
他上了駕駛座,將後視鏡放低,正好可以從裡面清晰地看到她,微微側頭,說:「車速會很快,你穩當點。」
也沒等她回應,他發動引擎,車子飛快駛出去。
傅希境對海城不熟,調出導航儀,飛速查找最近的醫院,還好,市第三醫院就在附近。
后座上,南風的呼吸聲愈加急促,蜷縮成一團,臉色越來越蒼白,又爬起來吐了一次,車廂內飄散起淡淡的異味。
他時不時從後視鏡中望著她,嘴唇抿得緊緊的,握緊方向盤的手指竟在微微發抖。
多久了?沒有過這樣慌亂的情緒?一顆心懸得高高的,若不是在開著車,他的視線一秒都捨不得離開她。前方遇紅燈,他抬眼打量,十字路口恰好沒有車開來,他一個提速,迅速超前車,沖了過去。
短短的一程路,他覺得格外漫長。
車子終於停在了醫院門口,他將她抱起,飛速沖了進去。
喝酒過度引發的胃出血,及急性胃炎。
她被送進輸液室打吊瓶,在藥物作用下,疼痛得到了緩解,沉沉地陷入睡眠。
他坐在病床邊,將她冰涼的手指握在手心,想起醫生說的話。
「你是她男朋友?」醫生問。
他愣了下,而後點頭。
「那你應該知道她的胃很不好,怎麼還讓她喝這麼多酒?」醫生責怪地看著他。
他傾傾嘴角,沒有做聲。
「問題已經很嚴重了,再這麼喝下去,小命都要玩完!」醫生開著藥單,嚴厲警告。
「我不會再讓她沾酒的。」他說。
他望著她,她臉色依舊蒼白,哪怕在睡夢中,眉頭依舊蹙著,似是有天大不開心的事。從前,她是多開朗俏皮的一個人啊。從前,她的酒量也非常差,兩杯香檳就醉過去。他們在一起時,她就醉過一次,正是那次他發小的生日Party上。
她比他們都小好幾歲,話題聊不到一塊,覺得悶。趁他跟一群哥們喝酒玩樂時,她一個人窩在角落裡喝香檳。香檳入口香醇,後勁卻大,她喝著喝著就睡了過去。是醉的。醒來時,她發覺人都走光了,他坐在她身邊,她的頭枕在他的腿上,身上還蓋著他的外套。
她迷迷濛蒙地嘟囔:「你怎麼不叫我呀?」
他揉揉她亂糟糟的頭髮,滿眼寵溺:「見你睡得太香了,不忍心。」
出了俱樂部,他要去取車,她驚訝地指著天上的月亮說:「啊,今晚月亮又大又圓,我們走路回家吧,就當散步!」
走路?他駭笑。俱樂部在近郊的一個度假山莊,到他們住的地方,開車需要一個小時。已經凌晨一點了,只怕走到天亮也走不回家。
她撒嬌地吊著他的手臂搖晃,「好不好嘛?你平常工作這麼忙,應酬又多,幾乎沒有陪我在晚上散過步!」見他猶豫,她哎喲一聲,「我酒還沒醒,頭好痛呀!要吹吹風散散酒氣喔。」
他拿她沒轍,只得陪她散步。
那是中秋節後一天,頭頂的明月,又圓又亮,郊外的公路上,寂靜無聲,唯有路邊田地間偶爾發出幾聲蟲鳴。他牽著她的手,兩個人都沒有說話,他本就是個話不多的人,而她,卻反常地沉默。只是用力地反握著他的手。
可才走了十五分鐘,她就開始喊累,蹲在地上不肯走,他拉她,她卻耍賴讓他背。他哭笑不得地蹲下身,將她穩穩托在背上,一邊邁步一邊說:「小豬,出發嘍!」
她不滿地在他背上扭了扭,兇巴巴地抗議:「小豬罵誰呢!」
他順口接:「罵你呢。」
她勾著他的脖子哈哈大笑,「怎麼每次都這麼傻啊你。」
他也笑。這樣的句式她對他說過好多遍了,第一次是真沒反應過來。後來每一次,都是故意的。
笑著笑著她就趴在他的背上睡著了。他無奈地搖搖頭,又背著她原路返回,去山莊取車。
那晚的月色真美呀,月亮又大又圓又亮,就跟今晚一樣。
傅希境從病房的窗戶里望出去,一輪圓月靜靜掛在天邊,月色如許,任歲月如何變遷,它始終不變。而他跟她,隔著五年漫漫光陰,更隔著,他所不知道的某些原因。她的拒絕,她的冷漠,以及,她離開他的理由。
收回目光,幫她將被子掇了掇,他起身,走出了病房。
他站在走廊盡頭,拿出手機,撥通了顧恆止的電話,等了許久,才被接通,電話那頭有點吵,音樂聲以及喧嘩聲,大概是在酒吧。
他蹙眉,沒有開口,等了片刻,電話里終於清靜,顧恆止說:「傅大少,啥事呀,我們正喝得開心呢!我到洗手間來了,說吧。」
「你說想把公司業務拓展到地產業,是來真的還是一時興起?」晚上吃飯時,顧恆止想拉他一起合作,他想也沒想就拒絕了。
「當然是真的!」顧恆止來了精神,傅希境可不是閑得無聊